命悬一线

作者: 惊池叶上秋

  日期:2018-01-17 11:56:39
  一 捕猎者
  丑陋的东西并非因为它们与众不同,而是因为它们无聊。
  ——爱默生
  1  死水泛波
  又一个夜晚的大幕拉开,人们劳碌了一天之后,终于沉入安宁的梦乡之中,街道也如熟睡的孩子,只有街巷间的风像轻柔的呼吸一般慢慢掠过。整座小城,似乎只有一处仍然在通宵达旦地狂欢。
  华都大酒店的门外停了很多豪车,在黑暗中已看不出它们招摇的风采。这些车主自然不是来住宿的,他们通常都直奔最顶层的夜总会,在预定好的房间内度过纸醉金迷的晚上。夜总会从外表上看去和普通酒店的娱乐中心没什么区别:流行的外国音乐、彬彬有礼的服务生、卖弄调酒技巧的吧台调酒师,当然还有寻觅猎物的寂寞房客。只有酒店的高级会员才会被请到里面的包间,在房间里进行他们热衷的金钱游戏。

  麻将牌哗啦啦地倒在桌上,被四只大手随意地推搡、掀翻,然后又快速地被头脸朝下地垒叠在一起。洗牌的声音在贺彬听来就像是海浪在拍打礁石,因受到阻碍而愈发清脆悦耳,每晚都有这样的天籁之声作陪,比手法高超的技师更能让他全身放松,舒坦到每个毛孔都在打着满足的呵欠。也拜这一声音所赐,他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烦闷,把外在的不顺抛到脑后。
  “彬哥,你今晚不行啊!是不是故意让着兄弟们啊!还是......”脖子上晃荡着大金链子的杜三突然歪着嘴奸笑说:“最近身体被掏空啊!哈哈......”
  “小彬每天晚上都在这旮跟你俩打牌,他有溜出去过吗?瞎说八道什么?碰!该你了!”大彪嚷嚷道,不忘瞪杜三一眼。他光着膀子酣战到凌晨,仍然说话底气十足,每次碰牌时肩头的龙虎纹身都会抖上一抖。
  “这一晚上他输的钱够给你的败家娘们买个貂了,还不知足?不过就看你有没有本事都赢来了。谢谢,挺!”小宇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功夫也没停。他倒一直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地端坐着,这一身如银行职员一般的穿着,让陌生人猜不出他的真实职业。
  “哟,哟,看到财神爷来了就都合起伙来挤兑我了!老子还差他那点钱?”杜三火起,突然用力狂按了几下铃,“再给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上几瓶酒,老子买单,喝不死你们!”

  一阵敲门声过后,衣着妖娆的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屋内,将几瓶轩尼诗XO款款放在小桌上,然后按着这几位常客的习惯,在酒杯里加了冰块,或是水或柠檬片。杜三一手拿过酒杯,一手把几张纸币塞进服务员低领的内衣中。服务员娇嗔地打掉了他想胡作非为的手,妩媚地扭着腰走了。
  “你这到底是招待我们,还是服务自己啊?”小宇喝了一大口,倒不忘揶揄付费的金主。大彪却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紧张地握着手中的牌,一个劲儿地喊着“快点、快点”,肩头上的纹身又随之不自然地抖动,在昏暗的包房灯光下,看得贺彬直眼晕。“这么紧张,鬼都知道你胡什么了,好吗?”贺彬无奈地想着。 
  每次战斗到最后,杜三和小宇都会呛呛起来,而输得红了眼的大彪则想一局回本,这如新闻联播一样的每晚固定戏份,让贺彬突然第一次觉得有些厌倦了。自己怎么就和这些瘪三混到一起了呢?虽说自己也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家里蹲”,但跟杜三那样的,还是有云泥之别吧。小宇每次瞧不起杜三、可劲儿窝囊他,这是有道理的。  杜三的父母就是在批发市场捣腾服装发家的,从L城低价划拉一堆衣服回来,在J城高价卖出。如今在J城的商业中心大街上开了好几家所谓的“精品店”,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居然每年都能赚几十万。这在J城足以让杜三花天酒地、日日笙歌了。贺彬内心里也瞧不上这种投机倒把的暴发户,他家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房地产。

  也是拜老爸所赐,贺彬的父亲在J城开发了好几片新楼盘,主打“舒适宜居”的高端服务品牌,吸引了很多幻想过上中产生活的小城青年,随便卖出一套房就够贺彬逍遥几个月了。贺彬也不用去挤高考的独木桥,高中毕业就能去父亲的公司点卯领钱了。

  老贺原本也望子成龙,希望子承父业,还给他办了个“集团销售总监助理”的名片,但满心的希望被儿子一句话就给噎了回去:“得了吧,靠近公园绿地都能让您说成‘国际园林毗邻而居,大美J城荣耀现世’,我作文不及格,在您的公司待不下去!”虽然如此,被骂“败家子”的小贺还是象征性地出席一些公司的外交场合,舒舒服服地拿着被骂“老奸商”的老贺打来的钱,优哉游哉地闲混度日。反正注定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在公司混和自己混,有什么差别呢?

  就这样花钱如流水的日子,时间久了,人也会腻的。尤其在J城这样的小城,说它是四线城市都有点儿高抬它、给狗尾巴草镶金边了。公交车半小时一趟,出租车起步价5元,商场晚上八点就关门,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夜生活只有唱K和足疗,这就像蛟龙入了死水,再扑腾也溅不出水花来。贺彬这貌似纨绔子弟的浪荡生活,实际上是如含了一只死苍蝇似的,不吐如鲠在喉,吐了余韵悠长,他觉得自己过得并不舒坦。

  更何况最近一连串的不如意,让他彻底失掉了父亲的欢心,只能落得和这帮混吃等死的瘪三浑浑噩噩度日的地步。他离开自己的公寓,索性住进了酒店的客房,每天除了酗酒后在床上昏睡,就是在包间内一掷千金。不过赌桌上的牌运也如潮水般大起大落,但总的来说输的时候比赢的时候多,再这样下去就没法凭着会员资格继续混了。
  贺彬感到房间里更加憋闷,把高级定制的衬衫纽扣又解开了一些。在恍惚的胡思乱想中,小宇又赢了好几盘,贺彬不知道自己到底又输了多少,这时平日觉得厌烦的手机铃声却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接电话啊接电话,爷快起来接电话!”这手机铃声是她设的,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呢?
  不待一脸奸笑的杜三又开口起哄,贺彬就抄起电话走出房间,把那一屋子的醉生梦死关在身后,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走廊酒吧内的过聒噪音乐还是无孔不入地蜂拥出来。他没仔细看来电号码,就接起电话。
  “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背景音乐,看来你小子这些年还是过得很滋润的。”尽管语带客套,但男人的声音有种藏不住的清冷。“我觉得你会喜欢和我见面谈谈的。”
  “你是谁?是你一直整我吗?想要钱可以直接找我爸去!”贺彬急忙把手机拿到面前,才发现来电号码根本是一堆乱码的数字。虽然夜总会的走廊里很是闷热,贺彬却感到有一丝凉意从脊柱尾部慢慢爬上来。
  “哈哈,老同学,你家的钱你自己挥霍就好了!害怕了?给你点儿提示,现在你的来电显示是我的生日,这回能想起来了吧?”
  贺彬再定睛细看,发现来电号码变成了“15919910218”,他怀疑自己喝多眼花了,这数字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这不过是我向你显示实力的小小惊喜。你现在在J城华都大酒店的俱乐部里,出门右转的小巷里有一家洗浴中心,房间号就是我的生日,我很乐意你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男人愉悦的声音仿佛是在玩一场接头游戏似的。
  贺彬很不喜欢他洋洋得意的语气,也很恼怒自己的行踪被人看穿,他想挂了电话,立刻回去睡觉。但男人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我有让你的生活不再无聊的办法。”
  男人挂了电话,收起仪器,就悠闲地拿起浴袍去往沐浴区。他一想到贺彬立刻抛下牌局、胆怯又仓皇地拐进小巷里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这个人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男人之间的友谊同女人不同,通常都是不打不相识。之前冲冠一怒你死我话,几天后就可能一笑泯恩仇把酒言欢。而他与贺彬的握手言和,却是因为二人共同的癖好——恶作剧。
  高二时的愚人节,贺彬早早做好准备,在课间哗啦一下把小米粥洒满了桌面,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假装是自己不小心吐出来的。待不明真相的女生们靠近时,他突然拿出一个勺,装作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桌上的“美食”来。围观的人们因受到了惊吓而纷纷跑到厕所狂呕不止。
  当时的程潭就觉得这个公子哥幼稚得可笑。这么烂的整人技巧,网上都搜得到,他居然还乐此不疲地照搬效仿。既然他开了这个头,那就陪他玩一下吧!
  于是当拿着验孕棒的女生拉住贺彬在放学时又哭又闹时,“富二代始乱终弃、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的八卦新闻立刻在学校贴吧中引爆了大讨论。贺彬自幼儿园的“情史”都被“知情人士”人肉了出来,导致贺大少4月份干脆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避难。后来这场闹剧因不堪压力的女生主动向班主任解释原委而告终。当然,策划者程潭和受害人贺彬也各自被家长狠狠修理了一番,两个人因同相病相怜竟然最后惺惺相惜、相识恨晚。两个“恶作剧之王”有了切磋的机会,从此校园再无宁日。

  不过,马上就到高考了,二人没折腾多长时间就不得不收心了。贺彬自然是会留在J城,继续过他的大少爷生活;而程潭则努力考上了C城的大学,金风玉露再无相会的时刻。
  程潭琢磨着,贺彬应该已经在房间里看到了自己留下的字条,被服务生引领,穿着浴袍来到了沐浴区。可惜自己不能欣赏他一路上惴惴不安的表情了,早知道就应该伪装成杀手组织绑架他,那戏剧性应该就会更强一点。

  “喂!原来是你这个坏怂!你就是这么对待老同学的啊!”贺彬从男人脖子上的胎记,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曾和自己一起叱咤风云的同伙。
  “是你警惕性太差了!连着一个月都在同一家夜总会打牌,找到你在哪儿真的一点儿都不难,好吗?”程潭也不回头,只是向后招招手,示意贺彬也到温泉池里享受一下。
  “你不是打死都不回J城吗?这么多年突然找到我,该不是犯了什么事了吧?”贺彬一只脚放入水池中试了试水温,突然不怀好意地踢起水花,扬向程潭的脸。
  程潭机灵地避过,恼怒地冲他说:“有比扬起我的洗脚水更有趣又更没节操的事,你做不做?”
  贺彬赶紧把脚从池子里收回来,不解地说:“那得看你到底想做什么了。”
  “一个更刺激的恶作剧。”

  贺彬看着许久没见的程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看似文文弱弱,白皙清秀的面庞还颇有些言情小说男主人公的模样,但熟知他案底的贺彬却知道,那不过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骗人的伪装。贺彬曾经就对他开过玩笑,他皮囊和内里之间巨大的反差,像极了聊斋中披着画皮的恶鬼。程潭对他的评价不屑一顾,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伪装成乖巧听话的好孩子,那不过是家长和老师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同学们都认为程潭对贺彬的恶作剧有点儿越过底线了,而贺彬却分外欣赏他这个没节操的点子。那时候正好有许多女生对贺彬纠缠不清,他根本不想理会这些只喜欢他钱袋的人。如果有一种办法能够把她们全部吓退,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试试看的,哪怕把自己抹黑成同性恋都不在乎。程潭的损招,贺彬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视他为仇敌呢?更何况,他可是趁此机会在家打了足足一个月的游戏呢!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贺彬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而这场风波之后,他却有了一个可以一起做尽荒唐事、沆瀣一气的朋友。

  “你每次都弄得挺刺激的,还记得那回吗?”贺彬随意地坐在池子边上,对程潭眨了下眼。
  “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程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
  “我们可都是没想到啊。我们只不过是把考试题泄露给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在网上高价贩卖,就这样被抓起来了!”贺彬回忆起那个被送入拘留所的班长,不由得摇了摇头。说他咎由自取也是对的,谁让他平日里那么喜欢当班主任的走狗、那么愿意打小报告呢!
  “看来你对他的性格还是不了解。每一个恶作剧都要为猎物量身定做。”程潭不太满意地指出贺彬的问题,补充说道:“在我黑进系统拿到统考题之前,我就知道,只要让他拿到题目,他一定会大肆宣扬的。”

  “说起来那年你才17啊,计算机水平就那么厉害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肯定已经成神了吧!”贺彬回想起当年亲眼看见程潭在自己的电脑上敲了一连串代码,就轻松进入了区里的资料库,拿到了即将全区统考的题目。
  “这个就别说了,你一提起刚才那件事,我就觉得这次我们一定要做得完美,别留下什么缺憾。”
  “嗯?”贺彬觉察出他的话语中有一点儿不对劲,“当年不够完美吗?”
  程潭回转身,用一种被戳中死穴的表情不情愿地说道:“我给他的是一份假卷子。”
  “什么?”贺彬大吃一惊,大声说道:“可我们之后考过的一科题目,和他泄露的可是一模一样啊!”
  “我不小心把真正的卷子删掉了,只能临时拼凑了一套给他。”
  你一定要从各个方面碾压我吗?贺彬被这位计算机大神随意发挥的能力折服了。
  “行啊!你连我都瞒了这么久,哥们儿算服了你了。说吧,这回需要我做什么?”
  “你每天都在打麻将,不觉得无聊吗?”程潭话锋一转,直说到贺彬心里。

  “无聊又能怎么样?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再吃,每个人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说不定有人还羡慕我这么活着呢,呵呵。”说到最后,贺彬自己也冷笑了几声。这种无聊到骨髓中的感觉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就如溺水的人,在深不见底的无聊中无力地挣扎,只是麻木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光临。
  “醉生梦死是一种乐子,嘲弄愚昧无知的人类也是一种乐子,你愿意选择哪一种?”
  如果可以选,只要我能做。比起等待着渐渐无聊死,我就姑且试试逆流扑腾一下吧。贺彬这么想着。
  日期:2018-01-17 18:21:32
  2 故布疑云

  “确定包两周房间吗?”李亮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怀疑地问道。说男人并不是很准确,眼前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性,就他纤细瘦弱的身形来看,应该还是个少年。头发被拉低的帽子压得四散蓬乱,几乎挡住了多半张脸。说话时很简洁,故意压低声调,这令李亮对他包房间的举动更加怀疑。
  这家快捷宾馆并不是在客流量很大的商业区,位置比较偏僻,应该是老板看准这一带即将变为新的商业开发区,而低价购入这幢小楼改造成宾馆的吧。不过在J城这种城市,即便在繁华的市中心开五星级酒店,也不会有多少商务人士选择入住,更别提偏僻地段的经济型酒店了。李亮上周还偷听到经理的电话,因为一直亏损,这家宾馆有可能在年底前就停业,老板打算把它改造成廉价ktv房或洗车行。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可能没干到三个月就失业了,李亮心中就阴雨连绵。

  亏损在意料之中。这种廉价旅馆,即便用团购券,也吸引不了多少客人。更何况来光顾的都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有匆匆忙忙登记开房的年轻男女,也有深夜光临满身酒气的大叔,衣着干净、看似来探亲的客人往往在第二天离开时满口抱怨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差。像这样的少年,独自一个人长期包房的,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少年对李亮的询问显得非常不耐烦,但他只是略微点一下头,以表示再次坚持自己做法的意图。但李亮还是不放心地追问:“能出示一下身份证吗?”虽然有规定,入住宾馆必须出示身份证,但在J城,规定往往不会被严格遵守,李亮就发现宾馆对面的网吧常常有未成年人出入。
  少年毫不迟疑地从兜里拿出身份证放在柜台上,像是有备而来。李亮立刻拿过身份证,放在机器上扫描。电脑上显示身份证是真实有效的,而且身份信息显示少年已经20岁。李亮不甘心地将证件还给少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少年迅速地伸出手把证件收回,李亮注意到他的手指格外苍白纤细,但骨节细长,右手腕上似乎有纹身。李亮还想仔细打量一下,少年却转身就走了。“叮咚!”在他转身走的时候,钱已经打到商户的支付宝上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预定算是这个月最大的一笔订单了,经理应该会非常满意,也许能够在我离职时多发一些补偿金。李亮默默地想着,拿着钥匙到楼上去整理房间。

  一般情况下,旅馆的房间都是由保洁阿姨来打扫。而这家廉价旅馆不想浪费管理费在清洁人员身上,所以都是李亮等工作人员估算好时间,找小时工清理房间。刚才的订单让李亮心生疑虑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少年要求提前清理好房间,而在这两周之内都不需要打扫。
  看少年的样子,并不像需要安静空间用来加班赶工的上班族,而如今正是四月天,离让人神经紧张的高考还远着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久呢?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少年是今天下午三点来到宾馆的。他似乎是算好了那个时候客人最少,并且毫不迟疑地走向李亮,要求订三楼右侧走廊尽头的房间。他一气呵成的举动也像是一早排练好的。
  李亮当然要礼节性地问一下客人是否要看一下房间,毕竟走廊尽头的房间格局有些不一样,离楼梯等疏散通道也很远。但其实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预定过了,毕竟如果拿着行李穿过长长的走廊很不方便,而急于入住的人更没有耐心走到最里面的位置。
  少年笃定的态度让李亮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而他之后的要求则让李亮更是忐忑不安。不过与之相比,眼下要清理房间才是最让人心烦的。
  李亮用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这一间仍然是普通的标间,和其他房间的布置一样:两张床,写字台、梳妆台、衣柜配备齐全。唯一和其他房间不太一样的是,卫生间多出来一小块地方,为了视觉上更好看,老板破天荒地放了一个型号稍微大一点儿的浴缸。他没想到这个房间会长期闲置,事后为此后悔不迭。李亮拿出柜子里的鸡毛掸子,把写字台、梳妆台等地方表面的浮灰掸去,又把床单换了新的,其他的地方他就懒得收拾了。

  李亮退出房间锁好了门,突然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把他吓得一激灵,脖子后面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走廊里静得连风几乎都像是凝固的,突然出现一点儿奇怪的响声,当然让人心惊胆战。他抑制住砰砰加快的心跳,这才发现是有一个日光灯管坏了,它忽明忽灭地闪烁,还不时发出类似哮踹病人般的费力声响,在这寂静的走廊内陡然营造了一种悬疑紧张的气氛。
  李亮受这一吓,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设想:这个少年该不是什么变态的色魔,想要在房间里囚禁少女吧?这样的新闻现在已经不罕见,嘈杂的社会总会让人产生许多畸形的想法,而媒体对此猎奇又详尽的报道又让许多人潜藏的心魔有了宣泄的出口。不过李亮又马上否定了这一疯狂的猜想,因为报道中的变态都是自己在家中挖地窖,胆敢在公共场所非法囚禁他人的变态还从来没有过。这些变态说白了都是极其懦弱无能的人,他们在人群中从来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都极其小心地隐藏自己。

  会不会是他想要自杀?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人一到了青春期,情绪就变得不太稳定。而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刚刚上大学的,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自认为已经够了成年的资格,终于可以摆脱家长的束缚一展拳脚了,实际上却如玻璃一样脆弱、如雏鸟一般单纯。20岁出头,正是一个人最有理想的激情、也是物质上最贫穷的时候。李亮想到自己当年从农村来到J城打工,也正是这个年纪,他从端盘子开始,收拾后厨、洗车、保安,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可辛辛苦苦打拼了七八年,还是无法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也许这个少年比自己的运气还更糟糕,或者在学校里因为家境被心仪的女生鄙视,他在青春洋溢的年纪而选择轻生也是有可能的。

  社会上普遍对自杀者存在歧视,认为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罪过。而李亮知道,这种歧视却是一种偏见和误解。当你试过所有的后路都被堵死、前方不存在光明的时候,当你珍视的一切都被毁掉、自己也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你就能明白,有时去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需要特别的勇气来做这个并不艰难的决定。李亮曾经在身无分文的时候,也想过这个决定,所以他能更深刻地理解绝望者的心情。

  他想到这个可能,立刻跑回前台,给后天值班的王龙打了个电话。

  “亮哥,咋的了?您吩咐的我可没忘,你不用特意打电话提醒我吧?”王龙上次值夜班之前喝高了,竟然忘了来上班,幸好那天晚上没发生什么事故。
  “你这种有前科的,保不齐这回又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趁你脑袋清楚时,给我记好了:后天晚上六点,会有一个人来领307的房卡,我会把房卡放在第一层抽屉里,别搞错了。还有就是,你留神一下307的客人,晚上找个理由去敲敲门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打电话告诉我。”李亮斟酌了一下,没敢说发现情况就立刻报警,王龙的毛躁性格,说多了怕他兜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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