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事如烟

作者: 铁匠彭

  引子:
  离作者家乡几里路之外,有一块远近闻名的不祥之地。这片充满了传说和恐怖的土地被周围的村庄远远地围在中间,显得很突兀、寂静、荒凉和阴森。几十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之地,终年被茂密的荒草覆盖。在那个打跑一切牛鬼蛇神的火热年代里,荒地被开辟成了农田,如今,那里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地,不复当年一片荒凉的模样。
  多年前,乡里修了一条直达县城的公路,公路从这片巨大的不祥之地旁边穿过。走在柏油公路上,人们就能看到这片麦地里有一圈深深的水沟,水沟呈正方形,长约500米。这一圈水沟突兀地出现在这片静谧的大地上,像大地上一圈深深的伤痕,它显得很特别,迥异于田间地头常见的直来直去的水渠。水沟里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微风吹过,发出阵阵沙沙沙的声响。在傍晚昏暗的时光里,人们总是能听到芦苇丛里以及被水沟围在中间的庄稼地里发出各种各样不同寻常的声响,像呻*、像呐喊、像尖叫、像无数的灵魂在控诉。

  那片被芦苇沟围起来的大片空地成了令孩子们闻之胆寒的恐怖之地,大人们常说那里经常闹鬼。在弄忙季节,翻耕土地的人们常常在土地里翻出一截骨骸,有时是手指,有时是牙齿。这个发现更加让孩子们感到恐惧,即便是胆子最大的家伙也不敢在天黑之后甚至是黄昏时分从那里路过,即便是大人们不得不在夜里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也是一路心惊胆颤。那些年,在这段公路上接连发生了几起交通事故,人们更给这片不祥之地增添一丝诡异。

  在一个炎日的夏日傍晚,人们摇着蒲扇,坐在村口的小河边纳凉。纳凉的人群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那老太太被一群孩子们纠缠着,被迫讲述了那片恐怖之地发生的一段恐怖的故事。

  日期:2014-05-21 11:26:44
  第一章胆小鬼
  十月的江南,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尤其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
  南昌城外,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光秃秃的树干,枝叶早已不知所踪。在秋冬季节,树叶变黄,逐渐枯萎凋零,这是大自然的规律。然而现在只不过是十月,在南昌城外的这片小树林里,樟树的枝叶便已尽落,这显然并不符合大自然的规律。
  很显然,这些枝叶都是被炮弹和四处横飞的子弹打落的。
  在这个被迷雾笼罩的深夜,正在进行北伐战争的国民革命军战士王伟德和战友赵铁锤蜷缩在战壕里,虽然紧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他们仔细聆听着这片大地上的声音。没有小虫子在草丛里的鸣叫声,没有风佛树叶的簌簌声,连只猫喵喵的叫声和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然而这片大地上并非悄无声息,其实恰恰相反。此时此刻,这片大地上正充斥着各种各样并不属于这片大地的声音。战壕里,到处都是低语声、呼噜声、梦呓声、低泣声、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铁水壶撞击着枪托,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树林在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在远处还会传来几声砰砰的枪声和一阵闷声闷气的咒骂声。

  就在王伟德聆听着这片大地上非同寻常的各种声音,即将沉沉睡去的时候,城里忽然发出几声沉闷的砰砰声,接着,夜空中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叫,一道暗红的光线像一把利剑撕裂夜空;炮弹重重地落在光秃秃的小树林里,顿时火光四射,发出巨大的咣咣的爆炸声,树木跟着发出咔嚓咔擦的尖叫,大地也跟着嗡嗡嗡的震颤不休。
  “他娘的!存心不让人睡觉!”赵铁锤不满地嘟囔着。
  “是啊!我这会儿刚想睡着!”王伟德附和着说。

  战壕里,被吵醒的战友们用各种方言嘟囔着,咒骂着,乱哄哄的响成一片。片刻之后,咒骂声渐渐停歇,战壕里又传来一阵呼噜声。
  “睡不着了!聊一会吧!”赵铁锤斜靠着战壕里,伸了伸懒腰,从怀里摸出烟斗。
  “聊什么呢?”王伟德回应道。
  “就聊聊你胆小鬼这个外号的来历吧!”赵铁锤巴哒巴哒地抽着烟斗,很自然的说。他丝毫没有顾忌王伟德的感受,因为他知道没有这个必要,一是因为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二是在此之前,王伟德已经向他坦白他有这么一个不光彩的外号了。
  日期:2014-05-21 11:42:09
  王伟德思量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乎是从记事起,他就一直是村子里小伙伴们嘲笑的对象。那时候,太阳落山之后的时光是极其无趣的,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地主富户人家请来戏班唱大戏,或者在盛夏时节有流浪艺人到村里说书,人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更何况灯油贵的能吓死人,人们只能早早的熄灯,躺在床上瞎折腾。但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在晚上哪肯乖乖地去上床睡觉,他们便央着大人们讲故事。大人们脑袋里的故事就像盐碱地一样贫瘠,待道听途说的几个鬼怪故事讲完之后,便无计可施了。孩子们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乏味至极的大人们,呼朋引伴,在村子里玩游戏。什么捉迷藏啦,打土匪啊,官兵抓小偷啦等等。他们在黑乎乎的村子里四处奔跑着,嬉闹着,直到困倦钻进他们的脑袋里,让他们恨不得倒地便睡的时候才肯回家,鞋子一脱便挤在大床的一角呼呼睡去。

  在玩游戏的时候,王伟德往往是游戏双方都不愿意要的伙伴,他们讥笑他胆小如鼠,玩个捉迷藏也能自己把自己吓的半死。小伙伴们说的是实话,有一次他们玩捉迷藏,王伟德躲进一个废弃的红薯窖里。刚在里面呆了一会的功夫,他便觉得漆黑的红薯窖里似乎有好几双眼睛在看着他笑,枯枝一般的手指从烂成褴褛的袖管里伸出来,发出咯吱咯吱细微的声音。王伟德吓的尖叫起来,他完全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

  当小伙伴们把他从红薯窖里拽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像失了魂一般的乱喊乱叫,不顾羞耻地哭的涕泗横流。小伙伴们都笑的东倒西歪,在王伟德苦苦哀求下,才有两个平日里玩的要好的伙伴把他送回了家。
  从此,王伟德刻意地避免往黑暗的地方去,连村头的那片一直是小伙伴们的游乐场的小树林也在夜晚变的阴森可怖,似乎在每一颗树的后面都隐藏这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鬼魂。即便是他在自家的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时候,鬼魂和怪物也常常潜进他的梦里,于是他便经常被噩梦吓醒。在梦里,似乎他总是被不知名的怪物或者一群鬼魂追赶,甚至连小狗也龇牙咧嘴的朝他咆哮。他跑啊跑,步履却如此沉重,双腿似乎被灌了铅一般,好半天才跑了几步路。他躲到田野里,躲到荒废的屋子里,躲到水缸里,躲到一切能够躲藏的地方,但似乎每一个地方都不安全,于是他总是在寻找藏身之所。好在每一次眼看他就要被怪物或者歹人抓住的时候,他总是能及时的醒过来,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后来,连大人们都知道他是胆小鬼了,他们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打趣他。
  “嘿,二蛋子,你这么怕黑怎么办啊!以后成了亲敢不敢脱媳妇的裤子啊?”王志彬家的媳妇和一群妇女坐在村口的石凳上纳鞋底,见王伟德吸着鼻涕走过便嘲笑他。
  “滚……”王伟德嘟囔着,撅起了嘴巴。

  “哈哈……”小媳妇们笑的东倒西歪,她们有的作势要厮打王志彬家的媳妇,有的忙着揉笑疼了的肚子。
  王伟德落荒而逃,他不明白这些小媳妇为什么笑的这么肆无忌惮,着实让人费解。从此之后,他只要看到那些小媳妇们聚在一起,便绕道而行,坚决不肯靠近这些令人费解的女人们。
  时光荏苒,他渐渐地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便去了县里的新学堂念书。托了曾是私塾先生的父亲的福,他成了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到县里新学堂念书的人。于是,胆小鬼这个外号渐渐地从大伙的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先生”这样的称谓。正像他们称他的父亲为先生一样。乡亲们知道他念完了书必定像他爹一样,子承父业,回乡教书,故见到他必称之为“伟德先生”。这多少令他有些飘飘然,似乎自己已经和爹一样成了教书育人受人尊重的先生,可以随意地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

  和同龄人相比,他无疑白净许多,言谈举止也渐渐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仿佛是无意地但又更像刻意地保持着与村民口中的“先生”这个称谓相符。但在他的心里,在大伙都已经忽视了的角落里,他依然恐惧黑暗,和他小时候躲在漆黑的红薯窖里一模一样,只是大伙不提这茬,他也乐得掩饰而已。
  日期:2014-05-21 13:08:02

  就在王伟德快要毕业之时,正值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他一腔热血,誓要报效国家,便瞒着父母义无反顾的参了军,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中去。在战场上,他厌恶地发现,自己胆小的毛病又暴露无遗,而且还变本加厉。许多次,他端着步枪走上战场,双腿总是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他口干舌燥,牙齿打颤。为了不被战友嘲笑,也为了克服自己令人不齿的毛病,他只好咬牙坚持着。
  “别怕,说不定对面那些家伙比我们还害怕呢!”他的战友赵铁锤见他吓的快要尿了裤子,便常悄悄地俯在他耳边对他说这样的话。
  赵铁锤三十多岁的年纪,黑脸膛,瘦大个子,身上的肌肉疙疙瘩瘩的,让王伟德羡慕不已。赵铁锤是个急性子,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王伟德跟在他后面总是时不时的需要小跑几步。这一点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的时候,他远远地跟在父亲后面追赶的情景。他和赵铁锤同一天入伍,又被编到同一个连队,加上算是半个老乡,他们聊的很投机,在战场上也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当然,王伟德心里明白,见多识广的赵铁锤无疑像个老大哥一样处处照顾着他。每次冲锋陷阵的时候,他总是跟在赵铁锤屁股后面,赵铁锤往哪里冲他便跟着往哪里冲,赵铁锤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赵铁锤跳到弹坑里吐口水他也跟着跳到弹坑里吐口水。王伟德怀疑,如果没有赵铁锤,或许他早就像其他战友一样死在满地残肢和血污的战场上了。

  赵铁锤和他无言不谈,但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很多次,他们在战斗的间隙,或者没有战斗的幸福时光里,他们一起躺在一截土坡上或者一堆草垛旁休息时,便在一起东拉西扯的闲聊,聊那些道听途说无法辨别真伪的逸闻趣事。王伟德向赵铁锤坦白自己胆小鬼的称号,赵铁锤大笑之余,安慰他道:“这算的了什么!其实哪个人不胆小?只不过他们掩饰的好,外人无法发觉而已!”这样的话总是令王伟德感到欣慰,感到惬意,似乎自己胆小如鼠的毛病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羞耻了。

  每当王伟德好奇地问起赵铁锤的家人的时候,赵铁锤就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地默默抽烟;或者干脆装睡,闭着眼睛不理他。王伟德怀疑赵铁锤的家人或者出了不幸,或者抛弃了赵铁锤,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赵铁锤的伤心事,便知趣的不再提起。

  “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比如你枪就打的准。”或许是为了安慰王伟德,赵铁锤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着这句话。
  说来也怪,王伟德这个在入伍前从来没有摸过枪的人,只是在小时候常常用弹弓打鸟的人,却在入伍后奇迹般地发现,他的枪法出奇的准。在新兵营的时候,教官反复追问他是否当过兵,甚至一度怀疑他当过土匪。在终于相信他确实是从学校里直接参军之后,教官才收回了怀疑,夸他是天生的神射手。
  在不需要冲锋和拼刺刀的战斗中,王伟德显的很从容。这个时候,他躲在一人深的战壕里,惬意从容地瞄准敌人开枪。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看着影影绰绰的敌人被他的子弹击中,痉挛着倒下,他心里充满自豪。有一次,敌人在炮弹的掩护下向他们发起了猛烈的冲锋,炮弹尖啸着落在他们战壕周围的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爆炸的声音像一把把大铁锤,重重地敲着他们的身子,敲的他们和大地一起震颤不休。他和他的战友们蜷缩在战壕里,捂着耳朵,张着嘴巴不敢抬头,飞溅的泥土落纷纷落下,弄的满嘴都是土腥味。

  待炮声停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庆祝自己没有被弹片切碎或被震的五窍流血的时候,敌人已经嘶喊着冲了过来。敌人们从浓的像粥一样的硝烟和浓雾里跃出来,扑向他们的战壕,他们端着长长的步枪,步枪上都装好了明晃晃的枪刺。王伟德和他的战友们立即开枪还击,砰砰砰的枪声响成一片,比过年的时候放的鞭炮还激烈。王伟德惊慌失措,但手里的步枪却一直没有哑火。待距离敌人离他们的战壕很近的时候,他几乎每枪都能打中一个向他们扑过来的敌人。就在他弹仓里的子弹打完之后急着装子弹的功夫,一个身材瘦小的敌军已冲到了他的跟前,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便向他刺了过来。明晃晃的枪刺尖上寒光闪烁,他几乎闻到了那刺刀上冰冷的死亡的气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来不及多想便迅速地拉开枪栓,慌里慌张地往枪膛里塞了一颗子弹,立即推弹上膛开火。这时候,那个敌军都已经快要扑到他的身上,明晃晃的刺刀几乎刺到了他的胸口。他的步枪也几乎堵在那个敌军的胸膛上,这让他省去了瞄准的时间。子弹重重地击中那个年轻的敌人胸口,那个年轻的敌军身子向后一顿,接着便借着向前扑的步伐,扑通一声扑倒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那张脸干干净净的,嘴唇上,刚刚冒头的胡须像一层稀疏的绒毛,让他联想到刚出壳的鸭子。王伟德似乎看到了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这张脸上慢慢地消失,稚气红润的色泽渐渐消失,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朵。

  日期:2014-05-21 13:27:34
  王伟德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在他的面前呼出最后一丝气息,冒着热气的鲜血从那年轻士兵的身子下慢慢蔓延出来,向四周扩散,又慢慢浸入黑乎乎的泥地里。四周一片纷乱,厮杀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心痛,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一个鲜活的朝气蓬勃的生命被他用一颗子弹就轻易地抹去,而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手指,似乎比杀死一只鸡还容易很多。

  从此之后,王伟德忽然失去了瞄准敌人开火的兴趣,变得郁郁寡欢,那刚被点燃的要成为神射手的火焰在寒风里摇曳着,几欲熄灭。还是赵铁锤首先发现了王伟德的异样,他看见王伟德神情木然地抱着枪,像抱着一根烫手的火棍一样,手指虽然搭在扳机上,却似乎没有一点力气,久久没有扣动扳机。
  “快开枪啊!你咋不开枪啊?”赵铁锤看到陷入梦境一般的王伟德,便朝他大吼道。
  王伟德凝视着眼前硝烟弥漫的战场,那里有一群影影绰绰模糊不清的敌军,他们猫着腰,躲避着四处横飞的子弹。或许,一个不留神子弹便会尖叫着转进身体里,撕扯着他们的肌肉和骨骼,张牙舞爪地夺去他们的性命。或许,他射出的子弹正好击中一个年轻的士兵,那个年轻的士兵或许是他的远亲,他本来应该在学校里,或者在家乡的小河边溜达着,或者放着羊,嘴巴里噙着一根青草做的哨笛,吹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无名小曲,直到妈妈的叫声在村子里回荡着,他回到家去,听着妈妈的责备,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王伟德心里想着小河边的放羊少年,没有听到赵铁锤朝他吼叫,直到赵铁锤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醒醒!你睡着了?咋不开枪啊?”赵铁锤吼道。
  “我不想……不想再打死一个孩子!”王伟德嘟囔着说。
  “啥?哪来的孩子?”赵铁锤躲在战壕后面,眨了眨眼睛,说:“你是说对面的哪些该死的家伙吗?他们是敌人,你不开枪打死他们,他们便会开枪打死你!再说了,他们这些军阀的狗腿子,大部分都是土匪,你知道吗?都是他娘的土匪被招安的!”赵铁锤说道最后,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他眼睛里似乎喷着火,转身便朝着阵地前方啪啪啪地开着枪。
  “可是也有很多不是土匪!”王伟德望着赵铁锤,若有所思地说:“或许还有很多走投无路快要被饿死的农家孩子。”
  “滚你娘的臭蛋!都他娘的是土匪!全是土匪!”赵铁锤愤怒地吼叫着。
  没有多久,王伟德便明白了赵铁锤为此愤怒的理由,那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赵铁锤在醉酒之后给他讲述了他当兵前的故事。

  那时,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攻占了一座大城,但自己也损失惨重,连里只剩下十几个人。连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坛烧酒,他们象征性的祭拜了牺牲的战友之后,便把那几瓶烧酒喝个干净。虽然王伟德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喝酒,但他对酒没有一点兴趣,便喝的很少。入夜之后,战友们纷纷喝的烂醉,倒在城墙边的泥地里呼呼大睡。王伟德见状,便扶着烂醉如泥的赵铁锤,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休息。

  日期:2014-05-21 13:43:30
  夜色深沉,到处是喝醉了的战友的呼噜声和模糊不清的呓语,还有不知是谁发出渗人的磨牙声。王伟德目睹无数战友牺牲,平日里嬉笑打闹的大活人瞬间就没有了声息,以后再也无法见到、无法说话、无法开玩笑的冲着他说:“嘿伙计!把你的娘们似的大屁股从那该死的地上挪开……”想到这里,他心里难免有些伤感,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冲动,明白自己不是当兵的料,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家教书,管管哪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他忍不住想像着这些战友的妈妈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时的情境,又联想到自己,万一哪天自己也牺牲了,娘会哭成什么样子?他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这时,他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赵铁锤似乎在轻轻地抖动着身子,片刻后,他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王伟德永远都忘不了这阵伤心欲绝的悲戚,那声音如此压抑暗哑,像从海底的冒出的气泡,纷纷在潮湿的空气里破裂,让人闻之心慌意乱,心里发堵。
  “赵大哥!赵大哥你醒一醒!”王伟德摇着赵铁锤的肩膀,顿了一下,说:“想哭就哭痛快一点吧!”
  赵铁锤闻言果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王伟德的手臂,指甲都掐入王伟德肉里。旋即他又猛地抱住王伟德,他是如此的用力,双臂如铁箍一般勒的王伟德快要喘不过气来。
  王伟德心情沉重地安抚着哭的像个孩子似的赵铁锤,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谁他娘的在这乱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是,嚎个屁嚎啊,你爹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谁呀?是赵铁锤吗?别他娘的跟个娘们似的,哭个球啊!”
  战友们被哭泣声吵醒,愤怒地吼叫着。
  良久,赵铁锤哭声渐歇,他松开王伟德,清醒了过来,十分抱歉地拍了王伟德的肩膀一巴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摸出烟斗。
  烟斗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忽闪着,照亮了赵铁锤脸上的泪痕。四周的战友又陷入深沉的梦里,有人打着呼噜,有人说着梦话,还有人胡乱地抖动着身子,嘴巴里含糊地嘟囔着杀啊冲啊之类的口号。夜已深沉,夜色如水一般灌满每一个能覆盖到的角落。远处的篝火被风撕扯着,发出呼呼的怪叫。黑暗深邃的苍穹像一顶巨大的锅盖,遮住了明月和星辰。这锅盖如此之低,似乎就横在他们的头顶,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一般,让人感到压抑、憋闷。

  “你不是想问我的家人的事情吗?”赵铁锤叼着烟斗,叹着气说:“反正憋在心里也难受,你是我的好兄弟,我给你说一说吧!”
  “赵大哥,要不……改天在说?”王伟德怕赵铁锤在控制不住自己。
  “没事儿,哭过来心里好受多了。”
  “那好吧!或许说出来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赵铁锤巴哒巴哒地抽了几口烟,烟斗忽明忽暗,照着他两道浓眉下的两只眯在一起的眼睛,眼角里似乎有星星一般的光芒,一闪即逝。
  日期:2014-05-21 15:18:37
  “在我入伍之前,我有一个老婆和三个孩子,一个是小子另外两个是姑娘。我是一个铁匠,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也过得去。直到那天忽然从外面来了一伙土匪,骑着高头大马,总有一百多个人的样子。每个人——不!是畜生不是人。”赵铁锤恨恨地吐了一口痰,接着说道:“每个土匪都背着枪还有大刀,他们忽然从村子后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眨眼睛就冲破了圩墙的大门,唉,当时太突然了,关门都来不及啊!”

  “土匪进了村就大开杀戒,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当时我正在给邻居修一把钉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混乱,枪声和喊叫声震天响,便心想不好。想起孩他娘和三个孩子正在村头的他奶奶家,便心急火燎地去找。出了门就见一群土匪骑在马上横冲直撞,逢人就砍。邻居三大爷正拿着一杆长矛抵抗,但他哪是土匪的对手啊!一个照面就被一个土匪迎面劈了一刀……那血啊……”

  “我心里挂念着妻儿,便向外冲,有两个土匪见到我便向我兜头砍来,我发足狂奔,那两个土匪就没有砍到我。我当时心里啥也没有想,就想着我的妻儿啊,千万别出了意外。可是……等我跑到他奶奶家的时候,看到一家人都……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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