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

作者: 红尘闲云

  日期:2014-01-10 17:35:14
  第一章 醉舞红尘
  到现在为止,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养父,他给了我“唐逸飞”这样一个名字;一个是老霍——我至今不知道应该怎样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给了我“醉”的名字。
  我想,如果我是男性,我的命运会与现在完全不同。可我,偏偏是女性,还是浓烈如酒却又定力十足的女性。正如老霍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是一瓶未曾开启的陈年烈酒。通常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开启我这瓶烈酒,但是,一旦遇有识器懂酒之人,我便会成为一个肆意地挥洒酒香的真性情的女子。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我并不认同老霍对我的评说。我觉得,他是因为太爱酒、太懂酒而希望我能成长为他梦想中那样的如良酒一般高贵、有品、有韵致的女子。我想,他是不小心忽略了他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者,他没有想到他在那十多年间给予我的关爱、培养和教育,已经将我的心酿制成了一坛老酒。我无须谁人来开启,无须谁人来品味,更无须为任何人挥洒酒香、挥洒性情。我只想静静地承受命运和时间加给我的一切,静静地看岁月流转、世事变迁,静静地化解心底那彻骨的仇恨,静静地还原我本就应该拥有的简单、快乐的心境。

  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老霍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小逸飞,你已经达到了可以无酒而醉的境界。要我说,你就这样醉着吧。这样挺好的。要知道,一旦哪一天你醒过来了,痛苦、悲伤也就会跟着醒来。”
  我要痛苦和悲伤做什么?于是,从那时起,我自称为“醉”,直到现在。
  我喜欢“醉”字。“醉”的“酉”表示酒,“卒”表示“极点”、“极端”。“酉”与“卒”联合起来表示“喝酒喝到极致”。我对“醉”有我自己的理解。有些事,可以不做,做就痛痛快快,淋漓尽致;有些人,可以不爱,爱就踏踏实实,万古不移;有些话,可以不说,说就明明白白,推心置腹;有些梦,可以不做,做就沉醉其中,梦醒不悔。
  我不认同《菜根谭》里说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若即若离,似远不近”。半开花虽美,落英谁怜惜?微醺自然好,不醉何以归?当然,“落”的是生命,不是容颜;“醉”的是心,不是皮囊。
  日期:2014-01-10 17:35:52
  第一节  初见就是永远
  我只与老霍对饮,只与老霍同醉。我相信,老霍在他那个世界里和我在我这个世界里一样孤单。我还相信,我们真地可以隔空对饮,隔空而醉。

  (一)
  我和老霍是在他的“祖坟”前初见的,也是在他的“祖坟”前相约、相聚并度过了十几年的快乐时光。那些和老霍在一起的时间,是迄今为止,我生命中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候。
  初见老霍,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暑假里的一天,当母亲又一次抓着我的头发谩骂我,不等她像以往那样把带有她的经血的脏水扣在我的身上,我先抓起了水盆猛地将其扣在了她的身上,然后,趁她惊惶失措之际夺路而逃。
  在我水晶碎片一般的记忆中,我的恶魔母亲也曾是天使,也曾疼我、爱我,视我为手心里的宝。自从我们家有了弟弟唐逸斌开始,母亲变得越来越像凶神恶煞,父亲变得越来越像受气的羔羊,我则像故事中无依无靠的灰姑娘。开始的时候,幼小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改变源于什么。后来,在母亲对父亲无休止的吵骂声中我知道了,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是他们从医院抱来的弃儿。
  母亲第一次把带有经血的血水摆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比较和气的。她强挤出一丝笑意,貌似好言好语地对我说:“小逸飞,来,用这血水洗下手。洗了手后,妈妈会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你也会像从前一样喜欢妈妈。”
  我被血水给吓坏了,一边向后退一边抹眼睛,根本就听不进母亲的话,更不肯按照她要求的那样用血水洗手。
  母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吼道:“怕什么怕?这是经血,等你长大了也会有的。我让你用经血洗手,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是不是我生的,我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命是我给的。”
  我更加害怕了,浑身的汗毛都站立起来,死死地瞪着母亲,战战兢兢却又坚决不屈地喊道:“我不洗!你骗人!”
  几经纠缠后,母亲忍无可忍,抓着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尔后像往日一样叫骂道:“你个小狐狸精,我给你当人的机会你不要,以后可不要怪我无情无义!”
  那之后,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逼我用血水洗手时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我对她的抗拒也就越来越坚决。那一天,我终于战胜了自己,终于在她发威之前先下手为强,用她对付我的方法对付了她,这令我在紧张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一丝快感。
  逃出家门后,我一直向西跑。我知道,在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心山的山,那是最近几年父亲唯一带我去玩过的地方。我喜欢心山,因为这些年以来,只有和父亲在那山上闻花香、听鸟鸣、扑蝴蝶、捉蜻蜓、看天上的云的时候,我才是无忧无虑、快乐自在的。
  我一直一直地跑。直跑到了山脚下我才发现,没有父亲的心山,虽然花香依旧、鸟鸣依旧,却不再是我心中的乐土。它的静穆让我感到更加孤单和更加紧张。我想回家去,可是我怕妈妈为了报复我而更加狠命地打我。无助的我呆呆地站在山脚下,看看身边的花花草草,再仰头看看山上密密麻麻的大树,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大概是时值正午的原因吧,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心山上的花草树木,也炙烤着我。忽然,我觉得眼前的花花草草失去了颜色,我觉得山上的大树成了模糊的一片,我觉得自己像一片花瓣一样轻轻地向下飘落着,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地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他们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但我还是听懂了几句。
  有人说:“这是谁家的小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
  有人说:“现在的小孩子胆子大着呢。只要有机会,让他们上天入地,他们也敢的。”
  有人说:“这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好像电影演员。”
  有人说:“这年头,小孩子们个顶个俊俏着,哪里还有丑孩子?”
  有人说:“小姑娘自己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大家休息好了就干活去,等她睡醒了再说。”
  听到这里,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胆怯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日期:2014-01-11 12:15:23
  第一章 第一节 初见就是永远(二)
  那是一群民工模样的人,看样子正在野餐,就像当年父亲带着我来这里野餐时一样。
  回想小的时候,虽然我时常要承受母亲毫无缘由的责骂和暴打,但偶尔还是有快乐可享的。比如父亲会趁母亲带着弟弟回外婆家的时候,偷偷地买上几个面包、几根火腿肠、几瓶饮料,用自行车带着我到心山脚下来野餐。那样的时候,我会忘记所有的屈辱和不快乐,我会觉得自己像过去、像其他的女孩子们一样,是快乐、骄傲的小公主。我会无忧无虑地唱歌、跳舞,我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闻小花儿的香,我还会对着天空挥舞手臂,感情饱满地对蓝天和白云说:“蓝天,白云,我是小逸飞,我是快乐的小鸟,我爱你们!”

  直到现在,若是问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品是什么,我都会毫不迟疑地想到面包和火腿肠——在心山脚下和父亲一起吃的面包和火腿肠。
  肠胃叽咕的我看着人们手里的面包和火腿肠,偷偷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我小心翼翼地逐一打量他们,细细地看他们的眼睛,想通过他们的眼神来判断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见我醒来,他们齐刷刷地停止了咀嚼或说话,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我。
  一个看着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中年男人站起身,静静地对人们说:“没有吃好的慢慢吃。吃好的、歇好的就干活吧。”然后,他静静地来到了我的跟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柔和地问:“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爸爸和妈妈呢?你是自己跑来的?知道家住在哪里吗?”
  我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一边拉扯盖在我身上和铺在我身下的衣服,一边反问:“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当时,我说不清看到那位中年男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他很静。他的眼睛深深的,不是很亮,但目光沉静,静得让我在和他对视的一刹那就忘了胆怯。他的举止、言谈不像我父亲那样畏首畏尾、轻飘飘的,但他就是给我一种很静的感觉,是那种很有力量的静。他这种有力量的静让我的心里很踏实,还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点儿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没想到,你还是个鬼机灵的小丫头。”见我如此打量他,那中年男人笑着说,“我们是干活的工人啊,我们来这里就是干活的。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了。”
  我看了看那个人,又看了看那些工人,觉得他们不像坏人,可也不敢确定他们就是好人。于是,我长了个心眼儿,慢悠悠地说:“我谁也不是,我就是跑到这里来玩的。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饿了,对不对?”
  工人们都笑了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招呼我过去,还有人向我举起了面包和火腿肠。我看了看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中年男人对我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大家的跟前,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面包、一个咸鸭蛋和一瓶矿泉水,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他把面包递到我的手里,又拧开了矿泉水瓶的盖子,将水立在地上,然后,一边认真地剥咸鸭蛋的皮,一边温和地说:“吃吧。吃得饱饱的。”

  当他把剥好的鸭蛋递给我时,又静静地说了一句:“鸭蛋比火腿肠好。”
  我看了看手中的面包和鸭蛋,又看了看中年男人,静静地说:“看来,你是工头儿?好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就这样,我和那个中年男人成了朋友。后来,我们又顺理成章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那个中年男人知道了我是被父母抱养的私生女,还知道了我的父母几年前生了自己的孩子——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自从男孩儿出生以后,我的母亲开始虐待我,父亲性格懦弱,不敢光明正大地保护我。而我呢?生性倔强,从来不肯向母亲低头,宁可被她打骂、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对她说献媚的话,更不肯按照她说的那样向她保证以后永远听她的话,不顶撞,不忌恨,不和她分心。其结果就是,我在家里越来越没有地位,直接成了受气的“灰姑娘”。

  我知道了那个中年男人叫老霍。我第一次见到老霍时,老霍正带着他从工地找来的工人帮他修建祖坟。最初的时候,老霍总是对我说,做人应该孝敬父母,哪怕父母已经过世,也要经常到坟前拜望。我就不急不缓地问老霍,我的母亲总是虐待我、折磨我,我也要孝敬她吗?老霍说,不管怎么样,母亲养育了我,就算她是个心狠的母亲,我也不应该恨她。听了老霍的话,我就不高兴了,气急败坏地对他说,我的母亲知道我怕血,还要用血水来吓我,逼我用血水洗手,还把血水扣在我的身上。

  末了,我冷冰冰地对老霍说:“老霍,我告诉你一件事。谁和我的妈妈一样我就恨谁!永远都恨!再也不理他!”
  我的话把老霍给惊呆了。他从小就听老辈人讲过,有一些恶毒的女人,喜欢用经血诅咒别人。老辈人说,这种女人是妖魔投胎,根本就没有人性,什么恶都做得出来。于是,老霍对我说,这样的母亲我是可以不孝敬的,但最好也不要惹她。毕竟我还小,不要主动去被伤害。老霍的话让我很满意,觉得认定他做朋友果然没有错。那之后,我更加信任老霍,老霍也比先前更加同情和爱护我。
  日期:2014-01-11 12:18:11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长得越来越出众,性情变得越来越独特,和母亲的矛盾也从激战变成了冷战。老霍的心情则越来越沉重,人越来越沉默,身体越来越不好。

  到我十五岁那年,有一次,我们又如约来到坟前的时候,老霍极其严肃地对我说:“小逸飞,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我还要明明白白地再告诉你一遍,应该怎样说话,怎样站立,怎样行走。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高贵的姑娘,一个让人尊重、没人敢欺负的姑娘,一个清清白白做人、快快乐乐做事的好姑娘。”
  日期:2014-01-12 21:54:25
  第一章 第一节 初见就是永远(三)
  我发觉老霍的情绪不对,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连连地点头。老霍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应该怎样为人处世,应该怎样待人接物,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应该怎样提升自己,应该怎样使自己越来越高贵。老霍强调说,这个高贵,指的是内心,不是形貌。他对我说,只有拥有一颗真正高贵的心,才不会受外物的蛊惑,不会为任何欲望而出卖自己的灵魂,才能凌驾于那些俗人之上,真正自由自在地做人。他还对我说,正是因为自己不够高贵,所以才走上了不归路。他说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像流浪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因为他早已抵押了尊严。

  老霍最后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对他深信不疑。
  应该说,我算是一个机灵又懂事的孩子。老霍对我说过的话,我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并时常把自己弄不懂的话挑拣出来,让老霍给我细细地讲解。老霍不想对我说的话,即便我猜出了十有八九,也不会主动问上一句。后来,老霍鼓励我并亲自教我练习拳脚,我依然默默地用心地跟着他学,从不多问一句。

  转眼间,又过去三年,我十八岁了。有一天,老霍对我说:“小逸飞,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闭上眼睛,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又慢慢地睁开眼睛,淡淡地问:“您是想告诉我,这个坟墓里没有您的父母吗?”
  老霍静静地看着我,一阵惊喜漫过他失神的眼睛,漫过他苍老的嘴角,估计也漫过了他苦涩的心灵。他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紧紧地贴在胸前,惊喜地向我问道:“小逸飞,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霍激动时的模样,也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我为他而心痛。用老霍的话说,和我相识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一个奶声奶气、天真可爱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睿智沉稳的大姑娘,他则从万念俱灰的行尸走肉变成了满怀希望的行尸走肉。用我的话说,和老霍相识这么多年以来,我从一个孤苦伶仃、万念俱灰的黄毛丫头长成了特立独行、醉走尘世的大姑娘,老霍则从年富力强的大先生变成了苍老衰弱的“老婆婆”。我深知,过去这么多年以来老霍活得并不轻松,我也深知,为了把我教育和培养成具有高贵心灵的女子,老霍毫不保留地付出了他所有的慈爱与“无情”。对于老霍及老霍的生活和境遇,我所知甚微,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压抑着浓浓的悲楚——为老霍而生的悲楚。

  “小逸飞?你在想什么?你愿意告诉我,这坟墓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吗?”老霍仍然抑制不住喜悦,向我追问道。
  我转过头去,盯着墓碑,依旧淡淡地说:“第一,当年我第一次遇到您时,那些工人称您为张老板,可是,后来您告诉我您姓霍。第二,您一直说,您来这里是跪拜父母的。可是从碑文标注的生卒时间来看,就算这座坟墓里确实有人,也该是您祖辈的人。还有,墓碑上显示的两个人一个姓钱,一个姓史,与张姓和霍姓都没有关系。第三,当年那些工人说话时用的是方言,我很难听得懂。这说明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打工者,至少不是我们本省的人。第四,从我小时候到现在,我们每一次在这里相见,您都比我来得早。不论我来得有多早,您都会在我之前到达。等我到达时,这坟墓已经被您打扫得一尘不染了。这也是我十五岁那年坚持以后都在下午见面的原因,我是想把上午的时间留给您。第五,”我顿了一下,问道,“这个第五,还要说吗?”

  老霍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日期:2014-01-12 21:55:07
  我转过头,盯着老霍的眼睛,微笑着说:“第五,您和我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死亡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是,在我们没有找到死去的理由之前,除非有极为特殊的原因,我们不会与死神纠缠不清。我看得出来,您和我一样,每次来到这里都是一次身心和精神的放松。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一个是我父亲——过去的父亲,一个就是您。而您喜欢这里的原因,一定与坟墓里的内容有关。”

  “这么说,你当年就知道这座坟墓另有内容了?”老霍的眼睛里浮起了湿润,转而问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任何家事和公事,你凭什么断定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多次被人抛弃且依然正在被人抛弃的人呢?”
  “正是因为几年来您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任何家事或公事。”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幽幽地说,“您没有发现,我也有几年没有对您讲过我父母的事情了吗?”
  老霍叹息道:“是的,我发现了。所以,我从来没有过问他们的情况。”
  “哈!如果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是不会相处这么久的。”我凄楚地笑,幽幽地说,“虽然我从来没有对您说过‘谢’字,但我一直非常非常感激您。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不敢想象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没准,早成了小太妹,或者是野鸡。”
  “住口。”老霍霍地吼了起来,继而顿了一下,低沉地说:“这种话,不该出自高贵人之口。”
  我的脸腾地发起烧来。我羞愧地低下头。我不再说话。
  估计老霍是有些心疼我了,连忙缓和了语气,轻轻地问:“小逸飞,你告诉我,在你的心目中,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想象过,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会怎样?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我没有抬头,一字一顿地说:“不,我从来没有把您想象成我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什么?是混蛋和懦夫!混蛋不负责任地生下了我,懦夫不但不敢保护我,还和母亲一起伤害我。”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老霍,又慢慢地仰起头,凝望天空。透过疏落的树枝,我看到湛蓝的天空中飘荡着几朵游走的白云,还有一只鸟儿横空掠过。那只鸟儿在遁入山林的那一刻,突然扯大了嗓门“哇,哇”地叫了几声,直叫得我胆颤心惊,后背阴凉。
  我连忙回转头,盯着老霍看,却见老霍也在抬头望天。发现我在看他,老霍对着天空,幽幽地说:“小逸飞,你的心中有太多嗔怨,这会让你日渐陷入“孤苦伶仃”的自我心理暗示中。如若那样的话,在你这里,“高贵”就会成了对高贵最大的讽刺。”
  看到老霍的面庞上涌起了让我锥心的忧愁,我反倒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说:“在我的心目中,我们是朋友,是哥们,是同患难的兄弟。我怎么会孤苦伶仃?又怎么会让高贵”就会成了对高贵最大的讽刺?”
  老霍如释重负地笑,然后,给我讲了好多好多事,让我知道了好几个连环的秘密。最后,他还是反复地叮嘱我,以后不要再恨亲生父母。他说,虽然我是私生女,虽然我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疼爱,但是,毕竟,父母给了我高贵的血统,给了我高贵的心。
  老霍强调说:“小逸飞,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做到你这样,能够看穿许多秘密,却并没有把那些秘密放在心上,也没有去探究秘密的欲望。只有真正高贵的人,才可能拥有这样超然的心态。不管怎样,你要感谢你的生身父母。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把对养母的恨也放下吧。一个真正高贵的人,怎么可以背负着仇恨这样的负累呢?恨是一种无能、无奈的表现,也是极度的耻辱。”

  我没有说话。在我的心里,我可以不去怀恨生身父母,可以不去责怪养父,但我绝对不能停止对养母的仇恨。每当我想起养母和她的儿子一起欺负我的情景,她就恨不得杀了他们娘俩儿。每当我想起养母恶狠狠地骂道:“再敢瞪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再敢顶嘴,再敢哭,我就撕烂你的嘴”,我恨不得马上就能成为一个解剖高手,恨不得马上实施自己的计划。
  说起来,正是养母的谩骂给了我充分的灵感,在我的心头点燃了一个罪恶的计划,那就是长大后我要当一个医生,要当一个高明的医生,因为那样的时候我就有能力肢解养母为自己报仇了。
  老霍见我闭口不语,叹息一声,忧伤地问:“你就这么不愿意放下仇恨吗?”
  我的眼睛红了,咬了咬牙,静静地说:“我愿意接受您的另外一句话——恨得高贵,恨得轻松。”
  “好吧,那你就恨得高贵一些,恨得轻松一些。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正高贵和轻松的人,心中是不会有恨的。”老霍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一生都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个人修养,包括文化修养、艺术修养、美学修养等等。”
  我郑重其事地一一应允下来并补充道:“活着,我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死了,我也要做个干干净净的鬼。老霍,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为我感到遗憾的。”
  听我如此说罢,老霍彻底地改变了先前的想法。他虔诚地跪下身子,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头,然后把他此生最大秘密的谜底展露在了我的眼前。

  日期:2014-01-13 20:57:46
  第一章 第一节 初见就是永远(四)
  我想到了很多事。但我没有想到,这位被我当做患难兄弟的老霍,在无意中教育了我七八年之后,极为放心地把早已为我准备好的五百万现金一次**给了我,还把这座至少价值五个亿的坟墓留给了我——当然,五百万现金和五个亿的财富,都埋藏在坟墓中。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最后一次与老霍见面时的情景。那天,天气晴好,微风徐徐。我来到墓地时,老霍已经摆好了红酒和干果,正翘首以待我的到来。那天的老霍,穿戴一新,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笑意浓浓,连满是皱纹的额头和那一头花白的头发都泛着喜人的光彩。看着不论穿着还是精神状态都与过去七八年间皆完全不同的老霍我就知道了,老霍所说的那个鱼死网破的日子即在眼前。我的心里像是被慢慢地插进了一把多棱的匕首,待匕首插到心脏的最深处后,又猛地旋转起来。我难忍剧烈的疼痛,倏地出了一身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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