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游侠传

作者: 东海闲鸥

  第一部分 身世  
  第一章 夤夜西风悲碧血 穷途壮士匿孤儿
  深秋的一个夜晚,西风大作,月色昏蒙。汉都长安的一处却烛火通明,大批甲士全副武装,将淮阴侯府邸内外团团围住。府内上下人等在睡梦中被唤醒,衣冠不整的聚拢一处。几个睡眼惺忪的孩童眼见明晃晃的火光和兵刃在眼前摇曳,张大了嘴待哭,却被大人们用手捂住。他们全不知何种祸事从天而降,只得用沉默来掩饰心中的惊恐。四周只有回旋呼啸的风声,和兵士们剑戟铠甲铿锵的撞击声,时不时地响起。

  一个重兵簇拥的宦官走到前面,打破了沉寂:“淮阴侯韩信私通陈豨,聚兵谋逆,今日已于长乐宫伏诛!”

  话音甫落,韩信的夫人早已软软地倒在地上,几个姬妾慌忙扶起。府中老幼登时哭做一团,场面大乱。
  混乱和喧嚣很快便被宦官那诡异的嗓音打断:“淮阴侯谋逆,辜负皇恩,罪大恶极。奉皇后诏命,夷诛三族!”
  话音甫落,几个青壮仆役反应较快,拔足四奔逃窜,却哪里能冲出层层的重兵包围?只好先被甲士们手起剑落,砍翻在地。场面更是大乱。未过多久,奔走逃命以及嘶喊嚎哭之声渐渐平息,地上满是横尸。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贵的贱的,唯有此时不分彼此,重叠着或者并肩着倒卧在一起。流血尚未凝结,映着火炬熠熠生光。
  那宦官又命甲士:“清点杀死人口,登记入册。围住府邸,严守各处角门,有接近者擅入者一律斩杀。另安排人手,于府内房舍一一搜捕,以防遗漏!”交代妥帖,便在一群兵士的护卫下回宫复命。

  长安城西北隅的一处民宅,敲门声在夜色中急急响起。门开了,一个怀抱着孩子的壮汉闪进了院落,门又很快关上。几个男子围了上来,匆匆说了句:“赵易,你回来了。”几双眼睛便一齐看着赵易怀里的孩子。那是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刚刚结束的那场杀戮和亡命奔逃并未惊醒他的熟睡。
  怀抱着孩子的赵易很快被人拉进了一间厅房,几个男子随后一拥而入。
  赵易坐下喘息一会,眼中含着泪,嘶声说道:“时辰太仓促了,夫人只能交待我带走这个孩子。我离去时,已看见官兵们向府邸方向集结而来。幸喜天黑月昏,我跑得快,小公子又不哭闹,这才脱身。只是府中上下,此时恐怕已无活口了。”
  众人一片黯然。

  一个形容瘦削的男子低声骂道:“君侯追随汉王十余年,登坛拜将,戎马一生,灭齐国,杀项羽,平叛逐乱,才有了如今的汉家天下。君侯功在社稷,千秋彪炳!如今天下大定,干戈无用,汉王便忌惮君侯功高震主,终于兔死狗烹了!罢了王爵不算,还要诛杀灭族!”
  赵易附和道:“刘邦深恐君侯兵权在手,尾大不掉,心生疑忌也就罢了。那吕后谎称召集大臣入宫朝贺,诱杀君侯,真是阴险歹毒至极,将来绝无好下场。我只盼着她一样的断子绝孙,吕氏一门九族皆灭。张建大哥,你说会不会如此?”十余年后,孝惠帝刘盈和太后吕雉先后驾崩,诸王会同大臣起兵,果然诛灭吕氏全族,吕后几个庶孙也被乱兵所杀,吕雉就此绝后,帝位转到刘邦不受宠爱的庶妾薄姬之子刘恒一支,是为汉孝文帝。不想今日韩信一个属僚的悲愤之言,他日竟成谶语。

  被人称作张建的男子,年纪略长于众人,身量中等,仪容朴质。张建见众人都看着他,便点头道:“天命恢恢,必然如此。只是我方才思量着,如今族诛令已下,吕后怎能不防后患?一定会派人细细核查簿籍人口,确认有无遗漏。君侯一线血脉,尽在此儿,如若被发现,韩家便要绝后。咱们可要想好对策才是。”
  赵易接口说道:“这个暂时无妨。临行时夫人交代,这孩子乃是宠姬所出,两岁多了尚未取名入籍,官家无从查起。”
  那个瘦削汉子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想因为夫人妒忌,倒成全了韩氏血脉不断。”
  张建说道:“不然。若是真妒,夫人必会交给赵易一个亲生孩子。夫人之子都年长于此儿,如此不但当时赵易难以携带逃脱,日后也不便藏匿。女子之妒乃是常情,巨变之时,夫人却能临危不乱,思虑周全,果断处置后事,为韩家留此血脉。夫人之举,岂可以妒概之?真是当今奇女子也,可敬,可叹!”
  一个身量高大健硕的男子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也附和道:“正是。”他的口音有些刺耳怪异,众人相知多年,早已听得惯熟,也不以为异。众人也都深深点头,看了孩子一会,便交给仆妇照料,又继续商议。
  那个瘦削男子说道:“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夫人一片苦心,得好好抚养这小公子长大成人,教他一身本领。待他长大,我们便辅佐他灭汉立国,由他来当皇帝!”
  张建说道:“这个自然。眼下虽然官府暂时追查不到小公子,只是咱们这么多男子,带着一个小孩度日,十分不便不说,也难免使人生疑。长安城鱼龙混杂,咱们朝不保夕,终非长策。需要寻一个稳妥的投奔之处,先安下身来才好。”那张建年纪略长,此时因众人已无主人韩信事事出头做主,便多花些心思谋划日后种种琐事。众人自然而然,也便以他为主了。
  那个不时插话的瘦削男子,复姓公孙,名献。公孙献说道:“君侯平素交好的朝臣本就不多,如今又身死族灭,恐难有人肯冒死收留孤儿。若贸然投靠,更可能被宵小趁机出卖此儿,向帝后邀功。一旦所托非人,我们身死是小,韩家绝后,复仇便无望了。落脚之处,须得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众人沉思了一会,一直沉默的壮硕男子忽然说道:“蒯彻先生?”

  众人听到“蒯彻”名字,全都恍然道:“斛兄弟说的甚是啊,我们正该去找蒯彻先生!”原来这个寡言之人,姓斛,名以德。
  赵易道:“君侯生前,唯与蒯彻先生知心,他必能一心护佑公子。蒯先生之谋亦是天下无俦,有他与我们共同教养,小公子长大必定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众人深以为然。公孙献叹道:“君侯当年若肯听从蒯彻先生之言,灭齐称王后立稳脚跟,徐图大计,与汉王项羽三分天下,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张建说道:“君侯忠诚信义,深念刘邦拜将的知遇之恩,所以宁死不肯背反。我们亦要将君侯之忠义以为己念,好好传承下去,方不负君侯大恩。”
  见众人不语,张建又道:“明日一早,便请公孙兄弟外出查探韩府状况,就便打听城中虚实。方便时,我们便带了小公子,到胶东寻访蒯先生。”众人诺诺,各自安歇不提。
  日期:2013-12-08 14:35:34
  第二章 日暮乡关何处是 白头遗老问苍天
  这四人自然都是韩信生前效命的部将。那日赵易跟随受吕后朝贺诏命的韩信入宫,在殿外等候时,偶然听到宦官们议论,惊闻韩信被诛的噩耗,仓皇逃离。他找到一些心腹同僚传递消息,在灭族令下达之前,赶到侯府,抱走韩信一子。

  天明,外出探听消息的公孙献回来了。淮阴侯府仍被重兵包围,听换岗士兵交谈的一鳞半爪,已知府中上下尽数罹难,鸡犬不留。城中虽然新增了不少巡防兵力,却并未戒严,各处城门都张贴了淮阴侯韩信谋逆灭族的告示。想必吕后和她的朝臣们认定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便未增添更多扰民举措。又过了二日,众人拜别韩信的神位,张建带着仆妇怀抱孩子,扮作夫妻归宁的模样,顺利地混出城门。其余三人也都做平常百姓装扮,分头出城。午时过后,前前后后都到了城外会聚,便一路东行,前往齐地胶东,寻访蒯彻。风餐露宿两月之后,在年末的隆冬时节,一行人终于来到齐地,找到了蒯彻的田宅。

  蒯彻早已知悉韩信灭族的消息。听完四人七嘴八舌述说始末,又见了这个遗孤,伤感之余,自然添了不少欣慰。蒯彻纵有天大智慧,此时也免不了儿女情长老泪纵横一番,长叹道:“将军,你不听老夫之言,不早下决断,乃至于斯!若早听我,在此拥兵自重,据地为王,天下属谁,亦未可知!”
  赵易指着孩子说道:“此儿乃是庶出,夫人交与我时,言道他并未命名入籍。君侯血脉,从今唯系此子。为今之计,还请先生赐名。”
  蒯彻抹了抹眼泪,抱过孩子,细看了一会,见那孩子方面大耳,眼珠乌黑。他并不知身家巨变,在蒯彻怀中也不认生,嬉玩自若。蒯彻道:“小公子看起来资质平平,前程恐亦有限。只是再无他法,我等竭力教养,聊尽人事,其余听天由命也罢。”停了一会又道:“韩姓恐怕不可再用,只能存记在心。小公子身负灭汉立国之命,国与郭同音,不如以郭为姓。家遭惨变灭族,便以族为名,以后小公子就叫郭族,以便将来时时警醒他不忘家国之恨。倘有一朝,上天垂怜,令他不负你我之望,成就大业,到那时再恢复本姓也不迟。”

  众人闻言,都点头称是。
  蒯彻逗弄了郭族一会,思量起陈年旧事,如在目前,叹道:“此地为齐,当年老夫在此助你父打下七十余城,灭了齐王田广。若从我之意,你父在此割地称王,以你父的雄才大略,加之重兵在握,齐地又人口繁盛,资财丰足,正与楚汉匹敌,何愁不能逐鹿九州?至不济也是三分天下,各自为政。你即便不是嫡子,不能继位,亦可钟鸣鼎食,富贵安逸一生。若如此,你父又岂能落得被妇人所杀、令你颠沛流离的结果?一念之忠,害人害己啊。”

  四人闻言,都苦笑道:“君侯一念之忠,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歇了一会,张建说道:“先生顾念旧谊,赐予公子佳名,学师之分,先生必是不肯推脱了。”
  蒯彻:“这个自然。多承诸公不弃浅薄,千里托孤,老夫也自当勉为其难,穷尽一生才智,尽付此儿,死而后已。”

  张建道:“我兄弟四人也不舍小公子,早已在君侯神位前立誓随侍左右。待过几年,还要教授公子武功阵战,如此便要在府上叨扰了。我们来时少少带了些金帛,就近置买田亩。我们都有力气,自能耕种取食,日后与先生共同教养公子,彼此甚便。”
  “不可,不可!”蒯彻闻言,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一部花白胡须飘乱不止。
  四人且惊且疑,齐道:“先生之意如何?”
  蒯彻忙道:“诸公且听老夫讲来,此非善地,不仅小公子和诸公不能为家,日后老夫也要远远地迁居。”
  众人诧道:“为何?齐乃君侯征战旧地,我等想来,自是抚养公子之最佳所在啊,先生何以为不可?”
  蒯彻道:“老夫薄有微名,又为韩将军智囊多年,天下谁人不知?汉王更是一清二楚。现下陈豨起事,时机不好,筹备更不充分,在老夫看来,无异飞蛾投火而已。他日刘邦平乱之后,班师回朝,必定追索韩将军生前故人,逐藤摸瓜,一一清除。只怕第一个要查办的,便是老夫了。”
  众人忙道:“那么就请先生卜定佳所,我们随同先生一起迁居便是。此地田宅,便弃了也罢。”
  蒯彻想了一会,摇头道:“目下远走,倒非难事。只是如今天下一统,汉王若要记起老夫,不论躲到哪里,以你我之力,终是不能逃脱。那时小公子亦势必不免。须得叫汉王彻底免了杀心才好。”

  蒯彻捻了捻胡须,一时有了主张,笑道:“你们急难之时如此信任,投奔老夫,老夫足感欣慰。只是你们忘了,还有一人,与韩将军交谊笃厚,过于老夫。况且此人官高位显,护佑公子之力,更胜无权无财亦且老朽将死的老夫啊。”
  众人忙问是谁,蒯彻笑道:“太子傅李左车!”
  这李左车却是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之孙,汉初的名将,功臣之一。秦末四海动荡,被始皇帝兼并的六国后裔并起反秦,赵国也是其一。李左车辅佐赵王歇,战功无数,被封为广武君。在韩信领兵伐赵时,赵王歇却不听李左车之计,以陈腐过时之兵阵迎敌。在军事天才韩信的面前,自然一败涂地,身死国灭,李左车也成了俘虏。韩信早知李左车之才,胜利者对这个阶下囚放下身段,以师礼相待。李左车感喟之余,对韩信倾心无比,从此投入麾下。韩信此后灭掉齐国,一半是因为蒯彻,另一半却是李左车的功劳。李左车是个军事怪才,其所著兵书《广武君》,论述用兵谋略,对后世颇有深远影响,可惜至今失传。成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是李左车为我们留下的。而其在民间声望更高,被尊为雹神,清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也引入了他身为雹神而福庇百姓的故事。

  众人因见提及李左车,齐声说道:“此人甚好,倒是急得糊涂,忘了他!我等都与李大人并肩作战多年,李大人与君侯之情,有目共睹,同袍之谊,李大人必不肯忘。只是李大人如今不在京城长安,不知去哪里找他?”
  蒯彻道:“李大人如今在荥阳,教导吕后爱子太子盈操演兵法战阵。你们可先悄悄投奔他,他必不会推拒。在李大人之处,即便不小心走漏风声,太子盈年少,又仁爱敦厚,发觉此事亦不会声张。”

  众人道:“如此甚好。只是李大人与我等皆是武夫,教养公子一定不会周全。若要公子成就大业,必然文武齐下,先生岂可脱责?”
  蒯彻说道:“岂敢脱责。老夫只等汉王平叛班师,召见老夫之后,方可永免祸端。之后便去投奔李大人,全力辅佐公子成人。”
  公孙献诧异道:“先生何以得知刘邦会召见?见了天子,先生又岂能活命?”
  几个人已是目露异色,深以为蒯彻欲将小公子居为奇货,先稳在李左车那里,之后献给天子,以求媚上自保。早有人暗暗去寻怀中藏着的利器。
  日期:2013-12-08 15:32:24
  第三章 绝智能筹天下乱 丹心岂惜庶民哀
  蒯彻看在眼里,忙摇手正色道:“诸公休疑,老夫语出肺腑,待韩将军与公子之心,与诸公无二。如生异心,人鬼共诛。诸公尽可安心携公子前去荥阳。汉王性情之人,洒落不羁。纵使忌惮韩将军这样的功臣,对于老夫这等以口舌取食的谋士,并不会过于介怀。天子陛前,老夫自有自保之谋。”

  部将们闻言,虽然仍有些将信将疑,想到蒯彻追随韩信征战多年,一生奇谋,尽付韩氏。韩信战功,半数出自蒯彻谋略。而天下大定之后,蒯彻不求封侯拜官,而是归隐田园,恬淡度日。如此心性彻悟之人,若为私利出卖故人之后,委实难以置信。何况这些部将也再无可信任托付之人了。
  蒯彻见众人心情渐渐安定下来,便道:“诸公与老夫皆是韩将军故人,你我须要同心协力,方是长远之计。”
  众人点了点头,为首的张建说道:“我们兄弟自然是看重先生与君侯的情谊,所以不远千里之遥,携带公子求教。此后万事,唯先生马首是瞻,无不听命。”
  蒯彻说道:“如此老夫便不客气了。诸公与老夫日后除了要抚养公子之外,还须肩负复仇重任。公子仇人有三,皇帝刘邦,皇后吕雉,丞相萧何。若除此三人,汉家锐气便失了大半。不但血仇得报,日后公子建功立业,也会事半功倍,容易得多。”

  日期:2013-12-08 16:36:13
  众人道:“正是如此。只是此三人位高权重,天下所归,复仇谈何容易啊。”
  蒯彻微微笑道:“人生一世,须向险中求胜,方是男儿本色。诸公可有惧怕了么?”
  众人闻言,豪情登时大起,纷纷道:“大丈夫何惧一死!我等愿为公孙杵臼,分头刺杀暴君妖后奸相,有死而已!只望先生一如程婴,好生照料孤儿。存亡大义,互不辜负!”
  蒯彻抚掌道:“壮哉嘉士!只是如今这三人出行必定护卫如云,行刺并非易事,不过白白送命,于事无济。诸公既有赴死之心,老夫便可放心安排。现下汉王正忙于平定陈豨之乱,一时不会回朝理会你我。诸公先安心在蓬舍小住,待老夫谋得良策之后,再与诸公请教。”
  日期:2013-12-08 17:57:28
  如此过了月余,日子十分平静。新年过后,各地风声渐渐平息,再无人议论韩信谋反灭族之事,众人悬吊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这日,蒯彻召集众人来到厢房议事。众人心知蒯彻良谋已定,心中都是欢喜和期待。
  蒯彻邀众人落座,捻须问道:“复仇之事,老夫已有三计。蒯彻老朽,不能为力,成与不成,全赖诸公。诸公可有愿死之士?”

  众人一同答道:“在下愿死!”
  蒯彻摇摇头,说道:“死并不难,难的是要在死后完成使命。”
  众人闻言,皆不明所以,诧道:“人死灯灭,万事俱休,如何能在死后完成使命?”
  蒯彻说道:“如今汉王称帝,天下一统,九州归心。老夫放眼望去,四海之内无人有此力量,可撼动汉室基业。公子复仇建业之路,遥遥无期啊。”
  众人默然。公孙献便问道:“先生之言十分有理,只是既然无望,如何又要我等赴死?先生必有奇计,还请赐教。”众人纷纷附和。
  蒯彻道:“四海之内无人能敌,四海之外,可就不是刘邦所能掌控的了。”
  众人顿悟,一齐“哦”了一声,便静了下来,听蒯彻讲下去。
  日期:2013-12-08 21:28:40
  蒯彻说道:“在中国北方,尚有匈奴一族。”
  众人听了匈奴二字,宛如黑夜中蓦地见了月光一般,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蒯彻徐徐说道:“咱们中国军队,自古便以步卒为主,兵车为辅。自战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骑兵始有建制,却也不曾做过杀伐主力,只是取其机动便捷之利,为三军步卒的冲突辅助而已。中国以农桑取衣食,六畜之中,耕牛为重。马于耕种时则无甚大用,食料也贵,只能为官府和豪贵人家豢养,所以中国马少。而骑兵操练,也有定时。匈奴则不然,家家有马群,其族人不论男女,自会走路起便会骑马,一生在马背度过,逐水草而居,游牧为生。即便普通牧民,马术亦高过中国骑兵。大漠草原其地苦寒,除马奶羊肉畜牧牲口,别无出产。遇有干旱风雪之年,草料不足,牲畜饥冻而死,他们便以杀戮劫掠求食,其民风剽悍凶残如此。而匈奴骑兵,其战力更远胜于我中国勤于操练的骑兵之一倍。”

  众人听得入神,将头点得更深。
  蒯彻又道:“如今匈奴是冒顿单于在位。据老夫所知,其人胆略过人,英雄无比,尤善征战。数年之间,匈奴各部族皆已降归其下。老夫需要一个通晓匈奴语言风俗之人,扮作匈奴土人,寻机深入王庭,以己之命,蛊惑冒顿单于兴兵侵汉,以弱汉室。”
  众人闻言,目光一齐转向那个身材高大壮硕,却不爱说话的人身上。蒯彻一看,认得此人名叫斛以德。只因他口音奇特,不似中土,所以时常缄默。
  日期:2013-12-08 22:48:19
  斛以德向蒯彻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曾受君侯重恩,愿以区区己命,供先生驱遣。”
  张建便向蒯彻述说斛以德身世。原来斛以德之母乃是匈奴人。先秦时,北地大乱,匈奴屡次犯边。斛以德之父是铁匠,曾被掳掠为奴。匈奴人见他勤勉,又打得好兵器,便把一个匈奴女子配为妻室。数年之后,他父亲觅得机会逃归,这时已有了他和一个兄弟二子。又过了多年,母亲已死,他父亲便用积攒的钱财,赎回斛氏兄弟,养在身边。这时斛以德已经十四岁,他兄弟十一岁了。待他兄弟二人长大,时逢秦末大乱,兵戈四起。也是机缘巧合,在一次兵乱奔逃之中,还只是个负责料理粮秣运输的郎官韩信领兵路过,救起父子三人性命。斛以德便嘱咐兄弟照料老父,自己则追随韩信,一路征战了。只是斛以德回到祖居时已是半大少年,此后虽然学会汉话,口音却无论如何不能完全合众。为免被人歧视讥笑,便时常沉默不语。

  蒯彻听完就里,便问道:“如此甚好。只是足下已离开北地几二十年,彼此都已物是人非,可有计较,令匈奴人不生疑窦?”
  斛以德道:“在下以战乱不息、父子失散为名,到母舅部落避祸。一年半载之后,乡音风俗皆已复归我身,那时再寻机接近王庭,图谋大计。先生以为如何?”斛以德本已习惯缄默,此时一口气竟说了如此多的话,自己也感到惊讶。
  蒯彻见斛以德心中颇有计较,大大放心,便道:“甚好。只是到了那里,言行务必谨慎小心。如大计可行,亦可保全性命,自然更好。”
  斛以德说道:“在下有一自幼交好的表兄,其母乃是左贤王之妹。借此关系,或可成为晋身之阶,也未可知。”
  日期:2013-12-08 23:17:35
  蒯彻道:“如此大妙。引匈奴入袭,此一计也。其二其三,皆为离间之计。其二,离间帝相。须有一精通翰墨巧言善辩之人,投奔丞相萧何幕僚之下,献计献策,取得信任。之后寻机进言,离间关系。或使汉王诛相,或使萧何叛主,皆为大功。”
  众人一齐笑道:“此等妙人,非公孙兄弟不可。”
  公孙献也笑着道:“诸位兄弟抬爱,小弟岂敢推诿?只好赶鸭子上架,勉强出丑了。”
  蒯彻正色道:“此事难为,足下切莫轻视。丞相萧何乃是汉王乡党,自沛公斩白蛇起义,便跟随不弃。汉王逐鹿天下,杀伐不休,屡战屡败,仍能屡败屡战,最后一统江山。其功不在战将,只在萧何。每逢汉王窘极,即便只剩孤家寡人,却总有萧何在后方迎纳。至于粮秣兵员,更是输送不绝于途。汉王终能战胜项羽,悉归功于萧何的后援之力。其于汉王忠诚之心,不下诸公对于韩将军。离间帝相,绝非等闲。须要寻得帝相之间的龃龉机会,才好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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