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玲珑之毒叶青

作者: minjuli

  传说世间有四颗血玉,指向一笔惊天财富。
  “血玉现世,妖孽必出;妖孽已出,血流漂杵……”
  在零香门潜心学医的闵鉴清,从小在京城长大,相貌却带有几分西域特征。深受师父厚爱加之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被誉为“京城毒学后起之秀”,他的前途不可估量。然而,一场诡异的验尸,令他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阴谋之路……
  扑朔迷离的身世,煎熬纠缠的情仇。从京城到江南,从江南到关外,一切终将慢慢揭晓……
  楔子

  十八年前,边疆。
  夕阳将天空晕染得一片昏黄。苍穹下是一片茫茫草原。这里原本水草丰美,可自从兵燹燃起,方圆百里荒无人烟。
  风起时,荒草翻涌,如海中波涛。高草掩映中,地平线上高高的哨岗依稀可辨。旌旗肃穆飘扬,仿佛在讲述往日兵燹,警醒又血腥。
  这里不像江南,景致氤氲着水汽,仿佛写意水墨。沧桑粗犷,才是草原的风格。
  澎湃荒草间,一个身影渐渐明晰,竟是一位妙龄女郎。她一头栗色秀发柔顺如丝,褐色眼睛温柔凄楚,脸庞小巧精致,堪称画上美人。然而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女子,却衣着褴褛,神情悲苦,如有万般愁怨难以言说。
  她怀抱着什么,在高草烈风中步履维艰。肌肤被粗硬的草杆划出道道血痕,血珠渗出,在夕阳下闪着红宝石般的光芒。她渐行渐远,纤弱的身影慢慢隐去。前方,一座高高的断崖,已在天地间默默伫立了千百年。
  黑暗即将笼罩大地时,一连串惨叫划破长空。是女人的惨叫,叫得撕心裂肺,满布绝望,就连天地也为之动容。可惜在这寂寥之地,无人听到。
  惨叫声越来越弱,最终飘散在风中。一桩罪恶,就这样在夜幕下完美掩藏。
  日期:2013-10-19 23:13:02
  黑夜即将过去,天幕上钻石样的星星开始隐退。
  一阵马嘶,断崖下远远地跑来了一群马,或者说是一群人。从那一身戎装上看,是朝廷军中的人。
  他们奔驰到断崖下,勒住了马。马蹄不停踩踏着枯草,腾起团团烟尘。
  “看来附近真的没有蒙古残兵了,等来年一开春,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父亲,这次将蒙古人赶到了长城以北,可是大功一件啊!”一个相貌坚毅的年轻将军道。
  为首的老将军胡须花白,双目炯炯。他并未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开始发鱼肚白的天空。

  “草原一马平川,不好守啊。一座长城,还不足以抵挡得住蒙古人的铁骑。”老将军脸上浮现出感慨古今的神色,“想当年六国四次合纵,总是攻到函谷关下黯然收场,因为秦国拥有关中的表里河山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果真如此。”
  老将军话音刚落,众人同时一惊:飘飘渺渺,不知从何方传来的,却是婴儿的哭声。
  “蹊跷。”老将军皱起眉,“四周并无牧民定居,哪来的婴儿?”
  再想辨认时,哭声偏偏停了。可是从众人的神色看,方才显然不是幻觉。
  老将军一挥手:“四处找找!”
  在这里,他的权威至高无上。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四散开来,仔细寻找。
  “——在那里!”突然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年轻士兵正指着断崖上横生的一丛树枝。目力好的人可以隐约看到,树枝的末端挂着一个布包状的东西,竟是婴儿的襁褓。
  “奇哉怪哉,”一个副将忍不住道,“还真有个孩子,怎么挂到了断崖上?”

  “取下来。”老将军点头示意。一个身手敏捷的士兵立刻依令而行,攀上了那连扶手立足都难的陡崖。
  日期:2013-10-19 23:17:01
  这真是奇遇一桩,所有人心中都暗叹不已。大家扬着头,默默注视那士兵把襁褓慢慢取下。他怀抱襁褓从崖上一步步退下,一溜烟朝着老将军跑来。
  “闵将军。”士兵恭恭敬敬地呈上襁褓。
  闵锐稳稳接过,只见襁褓包得密不透风,还用细绳缠了几道。他沉下脸道:“这岂不是要把孩子闷死?真是作孽!”说罢拔出佩刀,将绳子一刀两断。
  襁褓展开了,里面的婴儿露出了小脸。大家纷纷凑上前看热闹,却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不哭也不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冷静地注视着围观的人们。那双眼睛令人过目不忘:柔柔的浅褐色美到极致,空灵纯净;秀美的长睫投下阴影,就如同夏日清泉上枝叶的影子。

  这双眼睛,使闵锐总是波澜不惊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父亲!”
  闵锐回头,看见长子闵焰霏正盯着自己,目光坚定而冷酷。
  “父亲,这孩子不能留!”闵焰霏语气和表情都很激烈,“他来路不明,不知是那里的野种,况且军队之中,留下他也是个累赘!我看不如就地解决算了,这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杀人多了,也不在乎一个小娃娃。”
  闵锐没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他冷冷地瞪着闵焰霏,后者不由打了个寒颤,仿佛乌云压顶一般。
  周围的人都心中一颤:将军生气了。
  闵锐,人如其名,锐不可当。有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他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做什么事都是雷厉风行,冷静果敢,目光长远又睿智。自二十多岁开始驰骋沙场,他所经历过的惨烈的战役,已不计其数;消灭的敌人,也不计其数。他好出奇兵,夜袭蒙古军营堪称神出鬼没,令敌人措手不及。现在他老了,可是他的内心和名望都没有老。闻风丧胆,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绝不夸张。
  “屁话!”闵锐的眼中迸出火焰,一声怒吼,所有人几乎同时一颤,“我们杀人,是在沙场上杀敌,是保家卫国!偌大一支军队,眼下又没有战事,连一个小娃娃也养不起?你们一个个有空去找营妓,一干点正事就成了孬种!”
  部下们暗暗叫苦:将军啊,我们又没拦你,怎么骂人还算上我们?
  “这孩子在崖上挂了不知多久,还没摔死、冻死、饿死、闷死,是天意!你听着,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闵家的人了。你这孽子,还不给我退下!”
  闵焰霏低下头,冒火的眼睛紧盯着地面上的枯草,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白。他一扭头,猛地拍马而去,抛下一串激愤的蹄声。
  日期:2013-10-19 23:26:42
  1、验尸

  京城,雨还在下。
  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以独特的节奏轻轻敲打着屋瓦,不慌不忙,仿佛要淋湿整个世界。
  北国的雨,向来不像南方的雨那样缠绵。这是场秋雨。秋雨向来冷静残酷,因为它将带来长久的萧瑟。
  京城下雨的时候,一切都笼上湿润的灰,暗暗淡淡,如同沉入水底的梦境。紫禁城大红色的宫墙和金黄的琉璃瓦,褪去了平日光华,仿佛来自被侵蚀的记忆。曲折的胡同湮没在水墨般的阴影中。
  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的影子,正越来越清晰。
  车是青油小车,马是健马良驹,都被雨淋得发亮。赶车的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篷,看不清面目,但能看出还很年轻。他已经冒雨赶了几天路,好像有急事一般。
  车厢外,赫然露出棺材的一端。这是一口毫无纹饰、平凡无奇的棺材。
  雨点打在路面上的水洼里,马蹄溅起泥泞。车驶入城,停在一座貌似衙门的屋宇前。赶车人走到屋檐下,解开蓑衣,却是一身捕快打扮。
  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这捕快就是唯一一个活物。
  片刻过后,两个人出来迎着,把棺材抬到屋里去了。于是一切又复归沉寂。
  日期:2013-10-19 23:28:31
  脑中充斥的尖叫声即将刺破耳膜之际,闵鉴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好好躺在零香门的床上,身边并没有惨叫的女人。又是一身冷汗。他望向窗外,外面天色如墨,雨声连绵。

  本想小憩片刻,没成想睡死过去。梦中惨叫声又不期而至,纠缠不休,搞得他周身绵软无力。
  不知为何,自打闵鉴清记事起,睡梦中便不时听到女子惨叫。惨叫声如此真实,似乎就在耳边。师父给他开了酸枣仁安神,可是于事无补。还好随着年龄增长,惨叫频率日渐稀少,已经两年未曾出现。今日不知为何又卷土重来。
  偏偏此时敲门声传来:“鉴清!师父要你去衙门,你忘了么?”
  “没有,我这就去!”他连忙应道,想要起身,一时半会却动弹不得。

  “师父要的方子,你开了么?”门外的人又问。
  闵鉴清好歹恢复一丝力气,起身开门。门外人走进来,原来是个年纪三十上下的文弱书生。
  “怎么了?你脸色不好。”来者仔细端详闵鉴清的脸,“要不找师父看看?”
  “大师兄,你多虑了。”闵鉴清微笑道,“我刚睡醒,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该不会是为晚上的事心神不安吧?”大师兄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只是走走过场,不会难为我们这些大夫的。方子呢?拿来看看。”
  日期:2013-10-19 23:31:57
  闵鉴清从书桌上找到拟好的药方,递了过去。
  “‘狼毒炙香,吴茱萸汤泡,巴豆去心,炒取霜,干姜炮,人参各一两,附子泡去皮三两,为末,炼蜜丸五子大,每空腹温酒下一丸……’”大师兄轻声念道,“狼毒?这味药可有大毒,轻易不入药啊。”
  “这药叫九痛丸。”闵鉴清解释道,“心痛分九种,一虫,二蛀,三风,四悸,五食,六饮,七冷,八热,九气。这种丸药可以同时治疗这九种心痛,故名九痛丸。狼毒确实有剧毒,但是以毒攻毒,往往有奇效。”

  “果然是京城毒学后起之秀开的方啊。”大师兄莞尔一笑,将药方拿在手里一抖,“也罢,谁让你从小便专攻毒学呢?你还是快去吧,晚上早点回来,我还指望你陪我喝茶聊天呢。”
  “师兄要拿珍藏的好茶招待我么?”闵鉴清打趣道。
  “我穷得饭都吃不起了,还好茶……哎,快去吧!拿好斗笠,多穿衣服,小心着凉。”
  日期:2013-10-19 23:37:27
  一刻钟后,闵鉴清离开零香门,走向远处的一片清冷。
  他没有打伞,而是戴着一顶斗笠。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朵朵雨花,溅湿了他的衣摆。秋季的雨夜很阴冷,他却毫不勉强地穿着一件旧白单衣。
  途中经过棋盘街,这是京城闹市之首。棋盘街的夜很迷人,不管春夏秋冬,总是喧嚣魅惑。熙熙攘攘的小街、玲琅满目的货物、谈笑风生的红粉佳人、高挂的大红灯笼。亮晶晶的雨线从空中坠落,在无数把油纸伞上迸溅开朵朵雨花。灯笼的光透过雨帘,融成一片红黄光晕。

  穿行在人群中,闵鉴清将斗笠向下压了压,遮住自己的脸。
  不是因为他怕见人,而是因为他不想惹麻烦。从小到大,几乎每个首次见到他的人都会投来疑问的目光。十八年的岁月使他早已习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解释,自己确实自打记事起就在京城长大。很多情况下,这并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他对此毫无办法。因为身世这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一片茫然。
  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大概十八岁,被闵锐从关外带回京城。至于父母和其他就不得而知了。闵鉴清曾经试图得到更多细节,他去问闵锐,闵锐只是呵呵干笑;去问师父,师父闭上眼睛故作深沉。他其实还想去问闵焰霏,可是不敢:闵焰霏看待他如同害虫,鄙视厌恶,恨不得一脚踢开。因为闵鉴清从小便是闵焰霏宝贝儿子的书童,更是极尽找茬之能事。闵鉴清依然记得闵焰霏看他的眼神,真是犀利如电,冷酷如冰。他已经记不得挨打多少次了,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现在他已经十八岁,再加上师父袒护,闵焰霏怕是不会打他。可惜,闵家众人已经全部作古,想问也问不到了。
  闵锐战功赫赫,闵家是权倾一时的名门望族。也许是树大招风,闵锐死后,没几年就传出闵家意图谋反的消息。一夜之间,一家老小满门抄斩,财产全部充公,荣华富贵顿成过眼云烟。这件事在八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牵连甚大。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敢提起这件往事。
  谋反未必是真,但闵家的悲剧,却货真价实。
  好在闵鉴清六岁时就被师父看中,去了零香门学医,不用经历这场惨案。他马上就要出师,从此便可独立行医了。
  日期:2013-10-19 23:43:12
  衙门大堂里没有点灯,一片阴暗。这里空空落落,几乎没有摆设,只有那口棺材静静躺在地上,单调无奇的木纹反射出一点暗淡的光。慕云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他太累了。身旁一张褪了色的红木高脚小桌上,放着一杯清茶,那热气在黑暗中袅袅上升。
  门外响起脚步声,慕云的眼皮微微一颤。他将眼皮挑起一条缝,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从雨中透了出来。

  慕云迅即起身,动作轻盈而敏捷。看见来人,他迎上去拱手道:“足下可是秦老先生的高足?”
  “不敢。”
  慕云拉来另一把椅子:“先生请坐。”
  闵鉴清道谢后坐下,摘下斗笠。雨水从他斗笠的边沿上滑落,浸得地面一片濡湿。

  “实在抱歉,这里不太讲究……”慕云例行公事地客套着,“您先喝茶。”
  说罢他便回身点灯。屋里实在昏暗,连客人的相貌都看不清楚。
  一盏颤巍巍的油灯亮起来了,慕云转过身,惊愕之下差点把手里的火折子丢在地上。
  然后他就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诧异地盯着闵鉴清看了足足半晌。
  这其实不能怪他,因为闵鉴清长得有点不寻常。
  中原汉人发色皆是纯黑,闵鉴清的头发却是褐色——那种色调很难形容。瀑布般的长发被一条艳蓝色缎带束起,泛着柔柔微光,尽显温润气质。
  他脸型近乎完美,线条给人坚毅之感。五官也比常人深刻,两条修眉之下,一双极其深邃美丽的眼睛摄人心魂。这双眼睛与头发同一色调,深不见底,如同平湖一般。
  总之,这相貌与汉人却有不同,但又有相似之处……似乎掺杂了几分西域特征。慕云一时如坠云雾。等他发觉自己的失态,顿时窘得面红耳赤。

  日期:2013-10-19 23:49:23
  闵鉴清微笑道:“您很惊讶?”
  “这……实在太过抱歉!”慕云一拱手,“在下慕云,诚如足下所见,是吃公门饭的。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闵鉴清。”

  “想必您是秦老先生门下对毒学造诣最深的一位了?”慕云给闵鉴清倒了杯茶,自己在先前的椅子上坐下,惊异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到一点点失望。
  原以为京城介绍来的高人是位怎样老资格的大师,没想到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看他的样子,能有二十岁也未必。江南众多经验深厚的老仵作都没搞清楚的疑难,他怎能解决?让自己守着一副棺材没日没夜地奔波几天,未免太坑人了。
  想来,毕竟验尸这种事,历来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于是对方并不关心吧。
  闵鉴清忽略对方的表情:“在下确实专修毒学,这点没错。”
  慕云自我安慰道:“秦老先生荐来的人,绝对差不了的。”

  闵鉴清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搭腔。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口棺材上:“慕捕头让在下看的想必是这个了。”
  慕云难为情地点点头。闵鉴清有几分为难:“可在下只是学医,没看过《洗冤录》,对验尸根本一窍不通,所以……也只能先试试看罢了。”
  慕云干咳一声,有些难堪:“这……按理说,这死人的事,实在不该劳烦您出马。可这案子实在蹊跷得紧,只怀疑死因为中毒,却找不到丝毫毒药的痕迹。死因都迟迟不明,何谈结案?在下实在是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了,方才出此下策,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是件大案?”
  “不错。”慕云喝了口茶,“不但是件大案,恐怕是几十年来最轰动的一件了。或者说,这不是一件案子,而是一串案子。这件案子,论其残忍程度,不管江湖内外,黑道白道,没有一件可与之匹敌。牵连的范围也广——江南富庶之地,不到半月之内,就有二十几个大户人家惨遭横祸,被洗劫一空。其中甚至包括当朝的一位王爷。”

  日期:2013-10-19 23:55:01
  有人么……来个人吧……
  ——————
  闵鉴清微微皱眉:“他们洗劫过后还杀人么?”
  慕云微笑着反问道:“如果让你和全家老小死在一起,你愿意吗,闵先生?”
  这个问题有些让人错愕,但闵鉴清还是选择了点头——虽然慕云永远不会知道,他并没有“全家老小”。

  “若是灭门,也算这帮人有些良心!要真遇到这种惨祸,一家人死在一起,反倒是一件幸事。然而这群丧心病狂的劫匪,每次作案却都留下一个活口。这个人,他的余生算是毁了,怕是要沉浸在无边的噩梦和血色中了。闵先生,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比杀死这个人要残忍得多。”慕云叹道。
  闵鉴清扶着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抖。
  慕云呷了口茶,继续道:“这些留下的人,除了残酷的记忆,真是一无所有了。其中绝大多数成了疯子,那些没疯的也整日目光呆滞,形同槁木,与行尸走肉毫无二致。最让人心急火燎的是,这帮人的活动范围由南向北,慢慢向京城逼近。京城是国家枢纽之所在,要真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来……我们这些人非得全锒铛入狱以死谢罪不可。”
  说罢,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前方,不说话了。闵鉴清也不说话,由他一个人沉思,屋里一时静得出奇,只听见雨落屋檐的滴答声。
  许久,慕云猛然惊醒,这才想起自己怠慢了客人。他面露尴尬之色,刚想开口道歉,闵鉴清微微一笑,轻声道:“慕捕头,那现在就开始吧。”
  慕云点头,起身把小桌移近棺材,将油灯放在上面,好让闵鉴清看清尸体。而后他敏捷地一猫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瓷盘,也摆在小桌上。为了腾出空间,两人的茶杯暂且并排摆在地面上。闵鉴清弯下腰,轻轻揭开了那层薄得可怜的棺材板。这死者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死后竟然如此寒酸,命运这东西实在奇妙。
  出现在闵鉴清眼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枯瘦的尸体。那种枯瘦,看起来简直像榨干了水分的干尸。尸体双眼半闭,面容还算安详,呆滞凝固的瞳孔透过眼皮的缝隙茫然的望着他。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显然没有衣物。
  闵鉴清小心地揭开白布,这才发现这个苦命人的遗体早已在江南仵作的手下被彻底剖析过了。从整个身体上的刀口来看,此人躯干早被横剖两半,虽然表面看来完整,但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只盛着五脏六腑的人形盒子。
  不幸的人,与亲人一同惨遭杀害,死后还不得全尸。闵鉴清叹口气,眼中盛满了悲悯。
  这眼神显然让慕云吃了一惊。多年来他经手无数案件,还从来没有人会以这样的目光注视一具尸体。或许……这就是仵作与医生之间的不同。
  不知何时,一只小小的油布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闵鉴清手里。油布展开,里面整齐地包着一束长短不一的银针,一把如同镀银般亮闪闪的小刀。这看来,这就是这个年轻大夫用来验尸的全部工具。
  慕云苦笑:这些东西用来给活人看病还差不多,至于死人么……难说得很。
  闵鉴清半跪着,深吸一口气,慢慢揭开这人形盒子的“盒盖”,将其平放在一侧地板上。承载着人类灵魂的精巧结构都暴露在他面前。尸体内部同样遭过浩劫——虽然各器官还在原处,但很明显有人曾将它们一一取出端详过,而后又一一放回去。
  江南的老仵作们,为了这具尸体真是费尽心思啊。
  尸体很干净,并未腐烂,也无异味。没有任何伤损,肯定不是因为打击丧命。脏器、骨骼、肌肉完好如初。要说中毒,死者却并未表现出鲜明的中毒症状。唯一不太正常的地方……如果非要他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看出什么来的话,那就是尸体恐怕太新鲜了。这么长时间没下葬,一般来讲早就开始腐烂了。
  闵鉴清只好重复江南仵作们的做法,将器官一一取出观察。他打开了颅腔,检查了鼻腔、口腔和咽喉。这时,他可以说是天下对人体结构最为了解的大夫了。
  单调的雨声敲击中,一个时辰飞快溜走,他仍一无所得。慕云开始还有几分热切,后来干脆坐在太师椅上打起了瞌睡。这不能怪他,任何人像这样连夜奔波,都会撑不住的。
  日期:2013-10-19 23:59:04

  闵鉴清半跪在尸体旁,微微皱眉。实在找不出任何毒物存在过的痕迹,死者也不像中毒那样表情痛苦。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过去,刚好对上死者的眼睛。
  两只裸露的眼珠毫无表情地与他对视。闵鉴清回过神来,注意到死者的眼球看起来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思忖片刻,他终于明白原因所在:对于一个已死去多时的干瘪的人来说,它们似乎不该这么饱满,饱满得几乎有些不自然。
  正当慕云准备与周公相会时,闵鉴清的声音像一根铁丝一样冷静地扎入他的睡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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