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9-28 13:11:00
　　引子
　　两三千年前，古羌人还生活在西北大草原上，后来“魔兵”从北方杀来，羌人被迫迁入四川境内，沿岷江南下，他们又不断遭到当地戈基人的攻击，戈基人凶残好斗，常成群结队偷抢羌族人的牛羊。后来羌族首领阿巴白构在梦中得到天神木比塔的指示，用白云石做武器击败了戈基人。
　　这段历史被写成了英雄史诗《羌戈大战》。
　　在漫长的岁月里，羌人不断与周遍的部族融合，还建立了东女国、羊同国、西夏国等政权。1227年，蒙古兵围困中兴府，末代西夏王李睍出城请降，被杀，西夏国就此灭亡，大批党项羌人逃回四川故地。在现在的丹巴县，有一座山谷因美女众多而被称作“美人谷”，那里的姑娘们正是西夏末代嫔妃们的后人。

　　西夏国灭亡了，其他羌王国也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中。在紧临丹巴县的道孚县，大雪山融化的溪水流进一条狭长的山谷里，谷内植被茂盛，一支羌人就居住在溪流向阳一侧的山坡上，他们的山寨叫桃花景，他们自称是东女国西羌人的后裔。
　　东女国就是女儿国，国中有美丽的女王……
　　五天前，一个老人赶着一群羊走出了山谷，一个年轻人推着平板车跟着他，车上放着几颗牦牛头。他们要赶往三百里外的理县，理县有座山叫额尔什古神山，山上有一座神庙，供奉着天神木比塔和各路羌王，他们要去祭祀天神。
　　还有一支祭拜的队伍也赶在路上，领队的是山寨走出去的学生，刚从中央民族大学研究生毕业的李丹增。按照山寨的习俗，每个汉子一生中都要去祭拜一次天神，他选择了结婚前赶往神山。他带着他的俄罗斯女友安娜和她的两位同乡，还有他的中学同学张铁柱，他们昨天游览了都江堰，今天乘坐张铁柱的车前往理县，在神山下与两人会合。

　　神山。神庙。
　　山顶上白雪皑皑……
　　日期：2012-09-28 16:40:46
　　第一章、神山下的藏寨
　　离开都江堰，汽车行驶在曲折的山路上。

　　大自然的创伤正在愈合，山坡又披上了绿装。路过龙溪乡时，一簇簇蓬松的枝条从山腰间伸出来，遮蔽了烈日，汽车承着班驳的树影驶过山脚，山谷的尽头天空幽蓝如海，感觉像走在童话里一样。
　　车窗打开了，每个人都尽情地呼喊，山谷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和喊声。
　　“丹增，你家也这么漂亮吗？”安娜满心欢喜。
　　“和这儿一样漂亮，”李丹增十分自豪，“这里都是我的家乡。”
　　安娜是北京语言大学的留学生，有一次李丹增参加他们学校的联谊会，用羌笛吹奏了一曲《梅花落》，轰动全场，安娜上去献花，两个人就此认识，两个月后成了男女朋友。
　　“安娜，你找我们阿丹可是找对人了，不为别的，光是这结婚就省去不少度蜜月的钱了，回一趟老家就成。”张铁柱握着方向盘，眯缝着小眼睛调侃道。

　　“还真是的呢！”
　　安娜笑得合不拢嘴，当着众人的面搂着丹增亲了两下。她的两个同乡眼珠子一阵叽里咕噜乱转，脸上尽是坏笑。他们已经相恋了两年，今年暑假刚好两个人都毕业，便决定回四川老家结婚。
　　一路说说笑笑，笑声都留在山谷里。
　　中午赶到理县薛城镇，几个人找了家藏族饭店吃午饭，饭后张铁柱又买了几瓶青稞啤酒，说是在路上喝，丹增怕他把车开到山沟里，就替他开车。终点在上孟乡，他们沿着一条石子路往前赶，一路颠簸，沿途遇到不少游客，他们看见一头金发的安娜，就不住地挥手大叫，“hi，hi”，撩得安娜咯咯直笑。
　　目的地是木尼村，是一座安静的藏族村寨，他们到地方时还没到五点，太阳依然挂在天上。

　　几个人找家了家庭旅馆，将汽车和随车带来的登山装备都安顿好，又到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就走到街上。说是街，其实是藏民碉楼间的青石板小路，不少藏民在自家门前支起木板，或者干脆就摆在石板上，叫卖各种各样藏族特色的旅游纪念品，有玛瑙、牦牛骨、面具，以及装配银饰的精美藏刀，等等。游人们三五成群，笑声、惊呼声不断，有围着铺子买纪念品的，也有贴着碉楼摆POSE照相的。

　　安娜拉着丹增的手走在前面，她对什么都好奇，举着牦牛角看了半天，又对一副鬼怪面具爱不释手，她的两个同乡和张铁柱耐不住性子，就寻着各自喜欢的地方，渐渐走开了。街巷曲曲折折，他们拐来拐去，最后安娜选了一把女士藏刀，只有一尺来长，丹增替她买了下来，她系到腰上，又顽皮地晃了晃身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寨子的尽头是一条山谷，抬头望去，远处神山上的积雪映着夕阳，泛出温暖的红光；对面的山坡上，一只绵羊顶着另外一只羊的屁股，顺着山坡追逐，还有几只围着一片乌饭树，伸着脖子啃吃白绒绒的花丝。山谷里的原始森林绿海如荫，几乎要把山谷填平了，再转一个弯，一个小巧的湖泊镶嵌在另一侧的山坡上。
　　两个人说笑着，朝湖泊走去。在湖边平坦的空地上，一根高高的铁棍竖在一座台子上，棍上分下来几条绳子，上面都系着五颜六色的番，中间两个藏族男子正码起一堆堆的木柴，还有一个扎辫子的姑娘拽过一根电线，插到场边的一个音箱上。
　　“丹增，你看他们这是干啥？”安娜停下来，不解地问。
　　周围的游客也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只有那两个藏族小伙子不时抬起头，冲大家热情地笑一笑。
　　“他们要组织锅庄晚会。”

　　羌族、藏族和侗族等西南少数民族都有跳锅庄的习俗，每年农历十月初一是羌历新年，不管在道孚县老家，还是在北京求学，丹增都会参加族人间的锅庄晚会。锅庄大体上分作喜事锅庄和忧事锅庄，分别是喜庆的日子和丧葬仪式上跳，藏族锅庄的舞圈中央会放上青稞酒和哈达，而羌族锅庄中只有酒。
　　他们围着场地转了一圈，就走到湖边。天渐渐暗了，湖水映着血红的霞光，依然能看得清湖底的鹅卵石。安娜弯腰拣了块小石子，扔到湖里，溅起一朵红色的水花。
　　玩了一会，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走到湖的北面，阳光只能照到了山顶，山坡上许多游客正忙着搭帐篷，一朵一朵的，像长在山上的蘑菇。
　　……
　　日期：2012-09-30 09:35:52

　　太阳终于落到山的那一边了，黑夜降临。
　　他们走在黑暗的山路上，老人赶着羊，年轻人推着平板车。他们还要绕过一座小山包，一根根藤条攀过坎坷的山路，黑暗中他们不时踢上去，平板车也磨得吱呀做响。车子护栏上蹲着一只金丝猴，安安静静的，像只毛茸茸的黑帽子。车上盖了一块帆布，覆盖住羌民们进奉的牦牛头，一共五颗，像树枝似的将帆布支撑起来。靠近把手的位置还放着一面羊皮鼓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羊皮鼓正面蒙了一层羊皮，一个篆体的“羌”字像上古的酒尊一样影印在上面，而那个包袱被颠簸着，里面发出金属的声响。

　　转过山包，远处山坡下灯光点点，隐约传来欢快的歌声。
　　“该是到了吧。”老人转回身，对年轻人说。
　　下了山坡，年轻人拨打手机，二百米外就是木尼村。
　　很快，也就十分钟吧，丹增带着安娜出现在一个路口。丹增兴奋地迎上来，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慈祥地笑起来，脸上密布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年轻人约有二十岁了，他也走上前，和丹增热情地拥抱。他们相互问候，最后丹增将自己的未婚妻介绍给他们。
　　“你是俄国人？”老人认真地问。

　　“是的，阿爸比爷爷。”
　　老人是寨子里的法师，释比，安娜见到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像一个畏惧老师的学生。在丹增老家的羌寨里，大家都称呼释比为“阿爸比”（北川等地的羌寨也有称“阿爸木拉”的），包含着对释比的崇敬。
　　“安娜，丹增娃选择了你，你就是我们远方的族人。”释比神情威严，说着他将手里的拐杖举起来，双手夹持着，面对两人，再慢慢地降下来。这是释比祈福，在他们羌寨里，释比的祝福就如同于族人的认可。
　　“谢谢阿爸比。”
　　丹增赶紧双手合十，举到眉心，再放到胸口，向他鞠躬致敬。安娜还没明白过来，丹增拽了拽她胳膊，她也弯下腰去。
　　气氛活跃起来，丹增挽起释比的胳膊，引领大家走进寨子。一边走，丹增一边询问释比的健康状况，而安娜一直盯着释比看。释比花白的胡须已经垂到了胸前，古铜色的脸庞刻满了沧桑，又显出几分神秘来。他的拐杖还握在手里，那是他的神仗，金黄色的，龙头被刻成了一个粗犷狰狞的男人头，头顶上还长着两只羊犄角，棍身似龙形，由无数根枝条有序地缠绕在一起。

　　走到旅馆门前，四十多岁的藏族主人为他们打开门，见到释比手里的神杖，顿时惊喜得张大了嘴。
　　“您是端公？！”
　　端公是汉族和附近藏族对释比的另外一种称呼。随即他不等释比答话，就急忙弯腰敬礼。理县是羌族和藏族的杂居地，山民们都很敬重对方的神职人员。释比也双手握住神仗，举了举，弯腰还礼。
　　随即进了门，主人请大家走上一道青石楼梯，然后上了二楼，贴着一条走廊有三个房间，主人推开中间的一扇木门，弯腰请客人进去。房间里一张宽大舒适的床铺，铺着纯白的被褥，除去墙壁上张贴的颂扬格萨尔大王的唐卡外，简直就是酒店的客房。
　　主人请释比落座，就忙着准备晚饭去了。

　　日期：2012-10-01 12:11:37
　　湖边的锅庄晚会开始了，分成两圈，一圈由男人们组成，他们雄浑有力地挥动着手臂，另一圈年轻女子们挥洒着白色的长袖，一旁的音箱播放着欢快的音乐。
　　“阿哥阿哥跳起来，阿妹阿妹跳起来……嗳，阿哥阿哥火一样的情，阿妹阿妹火一样的爱……”
　　不时有游客加进去，笑声一片，舞动的队伍越来越大，最后相互穿插时，一名男游客拌到一条花色长裙摔倒在地，一阵混乱，两个年轻女子大方地将他拽起来，锅庄舞继续。
　　等丹增和安娜陪释比吃完了晚饭，晚饭时张铁柱和安娜的两个同乡都没有回来，就急忙从停在楼下的汽车上翻出帐篷，两个人抬着朝湖边赶来。安娜喜欢跳舞，听着湖边的音乐心里就痒痒。

　　等他们到了湖边，锅庄舞会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篝火晚会，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被卷进去，围着中间的火堆舞动……他们将帐篷扔到地上，丹增头一个加进去，随着人流欢畅地跳起来。
　　安娜也跃跃欲试的，又不明白人家是什么舞蹈，只见大家都不停地甩袖子……
　　“亲爱的姑娘我爱你，让我走进你的世界，和你在一起。亲爱的姑娘我爱你，生生世世为你付出一切，我也愿意……”
　　这时换了音乐，丹增一边跳，一边伴着音乐唱起来。他有一副好嗓子，在北京经常到各个大学表演。安娜咯咯地笑着，在场边扭动着身体，丹增冲她不停地招手，开始她还有点犹豫，后来也奔了上来。
　　“亲爱的姑娘我爱你，生生世世……”
　　丹增抓住她的手，引领着她一起跳，歌声欢腾。

　　很快，还有藏族小伙子过来敬酒的，丹增爽快地喝了一大碗青稞酒，安娜接过另外一个姑娘递上的酒碗，呷了一口。
　　他们玩得痛快，跳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每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了，才想起来应该去湖北面搭帐篷了。
　　许多情人依偎着坐在湖边，等安娜和丹增把帐篷搭建好，也悄悄地溜下来。背后是巍峨的雪山，锅庄晚会的人影和火苗在面前的湖面上舞动，像是在天上居高临下观赏人间的一场歌舞晚会一样，圣洁而祥和。歌声飘荡过来，仿佛变得遥远了，旁边游客的情话都听得到。
　　月亮悬在东面的天空，月光如洗，安娜靠着丹增的肩膀，两个人同披一件风衣，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日期：2012-10-02 11:13:42
　　夜渐渐深了。
　　释比还没有睡，他刚沐浴完，正盘腿坐在床上，他的金丝猴安静地蹲在一把椅子上。明天就要上山祭祀了，他必须准备妥当，他的床上散放着一件件古怪的什件。
　　一把一尺多长的司刀，刀鞘上缠了几圈金丝，刀柄黑亮，准是精心打摩过的。还有一只黑色的鹰爪，一双铁筷子，以及两只系在一起的铜铃，这些都是法器。还有一面表明身份的金黄色的令牌，和三颗卦卜用的羊角尖，那叫独角，它们都放在一个脏兮兮的黄皮包上，那是他的法包。
　　除了这些，释比还有一颗猴脑壳，是传了十二代的古物，用来记忆经文的。
　　他心里盘算着明天祭祀的每一个细节，深怕遗漏了。这是他的责任，从十六岁开始学经文和法事起，他就时刻准备着。

　　“嘶——叽——”
　　金丝猴发出一阵尖叫，从椅背上跳下来，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释比吓得一惊，赶紧翻身下床，伸手让金丝猴跳到他的手臂上。金丝猴缩着身子，又回过头不安地望着窗外。释比走到走廊上，楼下一盏白炽灯泡悬在院里的一根绳子上，月光皎洁，他们的汽车和平板车都停在月亮下。
　　院子里并无异样，可是金丝猴还是安静不下来。他已经73岁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他赶紧返回房间，让金丝猴跳到床上，他一转身拾起三枚羊角尖，在手里颠了颠，随即撒到床前的木地板上。
　　三枚羊角尖在他面前分别指向了三个方向，其中两枚倒在地上，往北的那一枚不停地抬起尖角，仿佛被磁石吸引了一样。
　　“北面？”释比轻声念叨一句，“北面有……”

　　这副卜预示着什么？
　　晚饭后丹增说要带未婚妻去北面的山坡露宿，难道……
　　这时那枚羊角尖跳动的幅度更大了，而且开始转动，转向东北方向。释比倒吸了一凉气，丹增有危险！
　　日期：2012-10-03 20:29:46
　　第二章、夜遇弱郎
　　丹增猛然从梦中醒来，帐篷里只剩下了他一个。
　　外面月光白炼如水，帐篷口被挑起来了，月光洒在被子上。
　　——就是安娜不见了！
　　他赶紧披了件外衣，从帐篷里钻出来。山坡上一片寂静，这是神山脚下，连蚊虫的鸣叫都没有。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四下张望。
　　她该不会是去方便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的帐篷离湖边很近，前面只有另外一座帐篷，湖边还有一块大石头，她很容易找回来。

　　她会去哪儿？
　　已经有两三点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边就是原始森林——我们祭祀完天神就回去结婚了！
　　丹增担心起来，他沿着帐篷间的空隙往山坡上跑。站得高，看得远，到上面就能发现她了。可是他到了没有帐篷的高处，又横着跑了个来回，还是没看到安娜的身影。
　　“安娜——”
　　他大声喊起来，声音传下山坡，往寨子传去。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也忘了山上的寒气。山坡上有一片乌饭树，他也跑过去，用手扒拉了几下，没人。
　　“安娜，你在哪？”
　　他喊话的嗓音都变了，他已经冻得咬牙打颤，他更感到害怕。
　　很快一顶顶帐篷开始骚动，甚至传出嘟嘟囔囔的漫骂。丹增没有理会他们，他开始往东面跑，森林就在那边，还有一条狭长的山谷……他不敢多想，只是发疯般跑在山坡上。前面有一道隆起的山脊，越过去山坡转为西南走向，下面就是黑幽幽的森林和山谷。
　　他过了山脊，看见一个人正大踏步向山坡的另一侧走去。

　　“安娜？”他丢掉外衣跑上去，去拽住他的胳膊，“……在这边！”
　　果然是安娜！
　　她只穿了件睡衣，却一副匆忙的模样。
　　“妈妈在叫我。”她过回头，郑重地说。
　　“你说什么？！”
　　丹增惊得张大了嘴，似乎没有听见未婚妻在说什么，可是他听到了。这……安娜来自俄罗斯犹太自治州的一个行政农庄，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她和她母亲去了莫斯科，再也没回来过，而她母亲也于半年前，因为食道癌而撒手人寰。
　　“你怎么啦？”
　　日期：2012-10-06 10:39:38

　　丹增惊得张大了嘴，似乎没有听见未婚妻在说什么，可是他听到了。这……安娜来自俄罗斯犹太自治州的一个行政农庄，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她和她母亲去了莫斯科，再也没回来过，而她母亲也于半年前，因为食道癌而撒手人寰。
　　“你怎么啦？”
　　丹增吓坏了。安娜的表情不对，有些呆痴，眼神迷乱。
　　“快跟我回去。”
　　丹增拽着她，将她往回拉。

　　“不，不，丹增，”她挣扎起来，丹增只得回过身，“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让我再见妈妈一面！”她慌乱地摸着丹增的脸，近近地对视着，“就见一面，我的妈妈……”
　　她几乎要哭起来。
　　“不，安娜，你母亲已经过世了，”丹增叫起来，想让她清醒过来，“这里是中国！”
　　“不，不，不，我听到了，她在呼唤我！”安娜越说越激动，“亲爱的，你不要拦着我。”说完她推开丹增，往山坡深处跑去，远方依稀露出一座小屋，里面发出昏黄的灯光。
　　她母亲……会在那？

　　丹增赶紧追了过去，安娜不让他抓住她的胳膊，她在山坡上上上下下地跑，离那座小屋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