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魂

作者: 耿家强1

  日期:2012-3-16 9:22:00
  煤魂(1966——1999)
  作者介绍
  耿家强:江苏淮安人,现居徐州。1943年6月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当代徐州》杂志副主编,徐州市写作研究会副会长,徐州市孔子学会副秘书长。曾任徐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徐州矿工报主任编辑,扬子晚报特约记者,徐州市企业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著有长篇历史小说《炎黄蚩尤演义》、长篇历史小说《海之魂——郑和下西洋后传》、长篇军事小说《铁马冰河—— 一个老兵的传奇》、长篇儿童文学《爱做梦的孩子》、长篇小说《煤魂》,中篇小说集《我认识你》、散文随笔集《文化随笔》等; 多次获中国作家协会等单位举办的全国性大奖,1988年创作的长篇传记文学专著《魔窟奇人传》被改编为电影《在黑名单上的人》; 1997年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姑嫂情》改编为电视剧《山村姑嫂情》后,荣获首届江苏电视风凰奖优秀电视剧奖,中国电视第18届金鹰奖。

  故事梗概
  《煤魂》是一部描述老矿兴衰故事的长篇小说。1966年初,龙州市紫庄大队(二黑)梅进,因嫂子小美被大队长张林强奸自杀,与哥哥梅前潜入大队部刺杀张林未遂,路遇黑衣人,被二黑打退,梅前逃走。二黑与同车的张勇(黑衣人)、仁杰等结拜兄弟,入新桥煤矿。二黑一直受张林情妇(小飞天)吕兰骚扰。二黑妻阿芬去世后,热恋的(地主出身)姑娘邵芳又被张林追求着。二黑热爱煤矿,以矿为家,埋头苦干,受(炭迷矿长)梅山青睐,被收留梅家院。邵芳在高干帮助下,入北京矿院,且被矿党委副书记徐虎收留住入徐家院。二黑和邵芳在“老矿挖潜”、“延长矿井寿命”、“开拓102地区”的战斗中,消除了误会,爱情终于开花结果。邵芳还认了亲生父亲高亮。改革开放后,矿山获得新生,二黑当了矿长,连创高产“百日红”。张林为利益和小飞天结为夫妻。新桥矿在改制过程中,出了两次事故,加上资源枯竭,面临关矿破产。1999年,二黑为矿工(特别是张勇)的利益和腾飞集团董事长张林展开争执,张勇感动,承认自己就是黑衣人,当年张林答应给其“入矿指标”的条件便是刺杀梅前。二黑翻起“张林强奸小美”旧账,张林怒而要灭掉二黑。后二黑被迫逃往深圳,见到从香港来的哥哥梅前,得知龙州警方已将张林以组织黑社会罪逮捕,其强奸小美罪行,也得到了严惩。龙州矿工走向西部,发展煤炭事业,再树辉煌。

  自序
  乐观,矿之魂
  ——《煤魂》自序
  ?耿家强
  我在煤矿生活了五十多年,一直想写一部反映矿工的长篇小说,却一直犹豫着,不知从何下手为好。我阅读过不少反映矿工生活的小说,都是把煤矿写得“黑脏累险”,把矿工写得“傻大黑粗”,可我接触的煤矿,却大多“壮美靓丽”,我所交往的矿工,也大多“英俊潇洒”,且充满“乐观主义”。在我的心目中,煤矿之魂,应该是“乐观主义”。于是,近日就从这个角度,写一个我所经历的真实的煤矿吧。

  《煤魂》一书,描述的是一个平凡的世界,黑土地上的世界。这里生活着一群世世代代在地球深处劳作的普通人,他们演绎着一幕幕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贫穷富裕、苦难拼搏、世事变更的戏剧。但无论命运怎样摆布他们,他们都是“乐观”的,或者是追求“快乐”的。
  不可否认,煤矿生活辛苦、劳累,而且危险,但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煤矿工人即“以苦为乐”——这,不纯粹是“官话”。且看他们,即使在“万恶的旧社会”,那些下井的“窑户”们,在“拉拖子、推木车、抬大筐”辛勤劳动之时,仍是以“骂大秽”,讲“十八摸”,“四大嫩”来开心取乐,决不会“终日以泪洗面”的。解放后,矿工的地位提高,“豆笠帽一摔,大闺女一堆”,“成天发奖金,不知发的什么钱”,或者像书中的炭迷矿长梅山那样,当“劳动模范上北京参加群英会,受毛主席周总理接见”,这光荣和快乐,就更不用多说了。

  即使在“三年困难时期”和“文化大革命时期”,正如本书描写,矿工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也比乡村的农民和城市的市民,要高上若干倍!在城市每月不到24斤粮食计划,农村每天不足3两,许多地方饿死人的情况下,起码,矿工的温饱,是不成问题的,“烟酒肉蛋”和各种副食品的供应,也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所以二黑、张勇、马龙、邵芳他们,才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地要朝煤矿里钻,“57年粮食计划,29元一个月的工资”实在是太诱人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比比别人,能不快乐知足吗?加上罩着“工人阶级”政治地位的光环,因此,他们骄傲地喊出“国家需要煤,我们增产;国家有困难,我们分担”,“党是我的妈,矿是我的家,听好党的话,管好咱的家”口号——当然,口号毕竟是虚夸的,但它也确实融入了以炭迷矿长梅山为代表的矿工们的心里,所以在“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时期,他们仍然排除干扰、坚持生产,保证了国民经济的艰难运转。

  本书描写的是新桥矿1966——1999年这30多年的变迁。这段时期,不能回避文化大革命对矿山的影响。文革,是对中国各个阶层自下而上的一次清洗运动,一个逆向淘汰!很多时候,我们可以刨去意识形态,不谈是资本主义、共产主义、还是无政府主义,但不能不谈“人性”。人性,无论“性本善”或者“性本恶”,却总归是自私的。马龙之流的“血贫农”,欺负“臭知识分子”杨彬,和“地主出身”的邵芳,是一种“弱者的发泄”,是一种缺少“道德归范”的歇斯底里。至于同事之间互相批斗,妻子揭发丈夫,儿子揭发父亲,至亲朋友相互检举!更使生活中的不满,人性中的丑恶,像放大镜一样以几何极数放大!如本书中的大柱之流即是!至于那些企图在文革中牟利的人,像张林、马龙、徐虎等人,就是利用这人性的弱点,利用人的容易被煽动、妒忌、贪婪、暴戾,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不是本书描写的重点,但也是回避不了的。

  文革,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我觉得它并没有离我们远去!文革中的东西很多仍在影响着我们,所以,表现文革,乃至深刻地解剖文革,仍然是我们文学创作应当表现的课题。当然,由于有意识的“淡化文革”,二三十年后,我们这一代人的子女后代,或许能够走出文革的思维!但文革的历史教训和伤痛,却是永远要记取且“淡化”不了的。

  改革开放以后,矿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以阶级斗争为中心”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整个煤矿企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一些老矿工不适应,是情有可原的。特别是那些“你干工,是为了你自己挣钱养家糊口”,“你怎么能赖在矿上不走”等等说法,往往伤透人心。但即使在这社会大变革的历史时期,在关矿、下岗等“改革阵痛”中,在“矿山事故”的大冲击中,以二黑梅进、张勇等为代表的矿工,仍然是“乐观向上”“积极进取”的。正是这种“快乐的心态”,“乐观的精神”,使得中国的煤矿企业,能踏破难关!使得龙州矿工能充满信心地再次创业,走出去,走向西部,走向世界,从而获得了新生!随着煤矿经济效益的提高,矿工的生活待遇也有了极大的提高,不仅能“养家糊口”,而且走向了“小康”——这,又成了人们(特别是无一技之长的芸芸众生)趋之若鹜的原因。

  当然,矿山由于往往“远离城市中心”,又是“男人的世界”,“性压抑问题”,是始终存在的。社会上(特别是城市人)瞧不起煤矿工人,“嫁人不嫁下窑的郎”,更使矿工深感痛苦。书中的矿工丁当因“性苦闷”而上吊自杀,矿工张开支因被女友抛弃而阅读黄色书籍被拘,也是客观存在的。这是矿工的“命门”,也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当然,矿山是一个小社会,也有一些人,为了芝麻大的权力,而明争暗斗。本书力求把矿山权力之争作为一条隐隐的线索,将张林、马龙、大柱、徐虎的卑劣有节制的写出,而将炭迷矿长和二黑的命运一以贯之,在小说结尾处陡然一转,将张林等人绳之以法,给读者以快慰,做一个光明的结尾,也符合时代的发展。
  本书力求紧紧抓住矿山人物的性格、命运。以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述说他们不能逃脱的宿命。对矿工们日复一日的劳作,对矿工们辛苦快乐的生活,用“亦庄亦谐,不拘一格”近乎谑笑的笔调娓娓道来。力求让一个个颇为鲜活的人物在我们面前走过。让读者在轻松中揣着一颗沉重心。但本书只能反映矿山之一隅,尚不能说尽世间百事,剖尽人性诸情,更不能明朗如穿林隙而过的光束,犀利如冷夜匕首之一闪。而且,矿工们毕竟大多是从农村来的,粗旷大气毕竟是主流,不可能柔似三月之轻风,娇似青草之嫩蕊。但求读者一卷在手,能随作者四处悠荡,恣肆遐想,神游于刚柔相济之情感天地,和深邃的世界之中,足矣。

  2012年2月12日
  日期:2012-03-17 06:58:08
  2012.3.17.更新
  《煤魂》上篇(1966——1968)
  那是最好的年月,那是最坏的年月;那是智慧的时代,那是愚蠢的时代;那是信仰的新纪元,那是怀疑的新纪元;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绝望的冬天;我们将拥有一切,我们将一无所有;我们直接上天堂,我们直接下地狱。

  ——狄更斯《双城记
  1,血案震惊大队部
  1,
  月黑风高夜。夜深人静时。刷,刷,两个黑影……
  哥俩,双双黑纱蒙脸,怀揣钢刀,奔向东山小张庄,奔向紫庄大队那间破旧的“大队部”,这是大队长张林的“家”。
  他们跑向山崖,他们匆匆向前。他们无心观赏东山美景,也无心欣赏那条不老河像绿色的玉带,蜿蜒着从山脚下流过;他们不观赏东山的雄伟美丽,山清水秀。也不欣赏绿褐相间的一块块田地,和遍布整个山村的一幢幢民房。他们只看到:这中间有一处,有不少房子,还有一个大场坝,大场坝旁边,就是大队部所在地。队里开大会的时候,就到大场坝去,有时搞批斗大会,也是在那里举行……

  看到大场坝和大队部,他们气得怒火中烧,浑身哆嗦……
  ——山,水,屋,人,刀,血,还有那个黑衣人……晃动,晃动,直到上火车之前,二黑的眼前还一直晃动着这些身影!
  这年是1966年。
  梅进,一个帅哥。年方二十一二,身高一米七八,身强体壮,胸濶肩宽,四方大脸红润放光,一双大眼黑灵虎亮。因皮肤微黑,又排行老二,人称“二黑”,我们也以“二黑”称呼他吧。
  二黑本是龙州新桥煤矿人氏。1948年淮海战役开始,在护矿斗争中,父母双亡。那年二黑刚刚4岁,哥哥梅前带领着他流亡紫庄,安家落户。这年年初,二黑高中毕业,响应党的号召,回乡务农,由于长得帅气,众多姑娘并不嫌他家里贫穷,却像苍蝇似地偎了上来。其中偎得最紧的,是全村最漂亮的“村花”吕兰。这吕兰,人称“魔鬼身材,天使面庞”,一米六七的身高,不染纤尘的鹅蛋俏脸,微翘的瑶鼻,樱桃小嘴红润柔和,尤其那双明亮漆黑又灵动如水的眸子,镶嵌在雪肌之上,真是“天生丽质”,人见人爱,根本不象是一个村姑,简直是一个模特儿。但是,二黑却特别不喜欢她,因为这吕兰太轻浮,又是一个“睡在地上摸到天”的人物,人称“小飞天”。而且,小飞天跟许多人不干不净,有人说她是大队长张林的情妇……

  日期:2012-03-18 06:43:27
  2012.3.18.更新
  不久前,龙州新桥煤矿招工,二黑因为是高中生,村里干部群众对他的印象也好,亦在紫庄公社招工之列。
  小飞天兴冲冲登门道喜:“进哥,你到新桥煤矿干工,马上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这可是打着灯笼跑烂鞋也难找的好事儿啊,以后升官发财了,可别忘记妹妹我呀。”
  二黑笑了笑:“谢谢!可惜我家吃清起没晌午的,成天喝四只眼的糊涂。咱站着有人高,睡着有人长,到人跟前,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孩。这些年,谁能想着咱呀,我哪有什么妹妹呀!”
  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把个小飞天说成了大红脸,只好悻悻地掉转了身子,心里狠狠地说:“你作是了,早晚有你好看的!”

  这小飞天,本名于兰,她的父亲,本是小张庄有名的于霸天,但不知怎么的,过继给了吕家,改姓了吕——村里说这吕家是高干家庭,可又没见有什么高干到她家来,于是成了一笔糊涂账。
  二黑不怕得罪小飞天,心里想的是:“这个小飞天呀,像烧不熟的白芋一样——她这‘道喜’,早哩,牛倒沫,才头一口哩。你要不拦住她,那就是老和尚洗头——没有指儿,她会一个劲儿缠住你的。”
  之后不久,就发生了那件血案,使二黑特别感到奇怪的是,怎么会半途杀出个“黑衣人”来了呢……
  1966年初的一天,二黑顺利地随紫庄等公社支援煤矿大军,在那天半夜,从大许家车站踏上了开往龙州的火车。和江苏全省支援煤矿大军“会师”在了一起。
  日期:2012-03-19 06:10:09

  2012.3.19.更新
  2.
  这列火车,有4节车厢都是装的赴新桥煤矿的新工人。
  二黑上了车,先是认识了从塔山乡来的一个名叫张勇新工人。一见张勇,一米八的个头,膀大腰圆,二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这人,怎么好像有点面熟?哦,这人的个头,这人的动作,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哦,是黑衣人?!啊,难道是黑衣人?黑衣人?!不会吧,不会吧?!
  二黑眨了眨眼,又一下子否定了自己。
  此刻,张勇正和同车来的淮安人仁杰、泰县人丁当等,议论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张勇、仁杰、丁当他们下了船已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不辨南北东西。张勇望着远处稀稀落落若灭若现的灯光,深邃莫测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不由得一阵惆怅--这个陌生的地方,还不是他要去的龙州煤城--此刻,这一行三百多人都懵懵懂懂地跟着一位矿山来的带队人徐虎,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队伍停了下来,说是到了铁道边,人们还要乘一段火车,才能到达龙州。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只见前面远处闪出一道灼亮的白光,随着隆隆声的加强,那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不一会,人们才发现那是一盏刺眼的探照灯,那白亮的灯光如同巨大的长剑,刺破黑色的天空,气势汹汹地袭来!看哪,巨剑上头还带有一束桔红色的光束,哦,那是火焰!这家伙还会喷火!隆隆声越来越响,灼亮的光剑越来越强,桔红色的光束也越来越高,人们都屏声静气。

  来了,“轰隆轰隆”,“切里格啦”,“忽通忽通”地来了,光剑变成了水桶粗的炫目的光柱捅来了!像一头巨大的黑色的睁着贼亮亮独眼的怪物“吭嗤吭嗤”地喷着火放着电喘着粗气迎着二黑的目光呼啸而来了!啊,它实在是喷着火的,那火焰足有三四米高,猛烈地喷向黑黝黝的夜空--此刻,在这巨大的喷火的怪物面前的二黑,只觉得自己的渺小,也感到夜空的渺小。

  哦,这喷火的怪物,就是火车!原来,二黑、张勇他们长这么大,一直在山区呆着,还没见过火车!
  有人大声惊叹道:“唷,这黑莽牛真来劲呕,这还是睡倒的,要是站起来就更来劲了---”
  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日期:2012-03-20 08:48:44
  2012.3.20.更新

  蓦地,“呜”的一声震聋发聩的长长的鸣叫,怪物停了下来。“上车,上车!”耳边又有人吆喝起来。于是,惊魂未定的人们,便嘻嘻哈哈地拥挤了上去。“这家伙真了不起!”人们上车刚安定下来,就把话题引向了火车。领队人徐虎笑了:“这有什么,它不全是靠咱的煤炭炼钢制造的吗!不全是咱煤炭的燃烧才使它开动的吗--要是没了煤,它只能是一堆铁矿石呀--这列车,烧的就是咱龙州煤城的煤哇!”

  是吗!人们兴奋地议论起来:我们不就是到龙州去开采煤炭的吗!我们自己也不简单也了不起啊!不由得都挺了挺胸脯。
  二黑也觉得自己到煤矿这条路是走对了,可是,想到了嫂嫂小美的惨死,哥哥梅前的出走,心中不由得又凄惨起来——父母去世早,只有一个哥哥,哥哥出走了。现在的二黑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啦。忽然,他想起有一个远房叔叔,还在新桥煤矿,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可是,煤矿是个什么样子呢?井下的煤又是个什么样子呢?”张勇忽然问起来。
  “井下一定很好玩吧?”仁杰顺着张勇的话说。
  只听得一位同伴眉飞色舞地解释道:“好玩,好玩!这煤炭,在井底下是软的,听说还能吃,不过,到了地面上,迎风一吹,就变硬了--”
  “哈哈,不是--”徐虎笑了起来,
  可是,这煤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你们天亮到地方就知道了。”徐虎神秘地说。
  二黑的心情却急躁起来,盼望着早晨快点降临,快点到达龙州站。
  日期:2012-03-21 09:04:43
  2012.3.21.更新
  3.

  距离他们不远处,便是和二黑一道,从大许家上车的一班人,于是,22岁的二黑又和22岁的马龙,以及19岁的姑娘邵芳坐在了一起。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县,以前却并不认识,其中,最活跃的是马龙。
  马龙是小山子村人,因为身体矮小,人称“地老鼠”。马龙家里无粮无草无钱无物,穷得只剩下了四面墙壁,什么床啊,桌椅条凳啊,都被当劈柴烧锅了。马龙的母亲早就跟人跑了,一个瘸腿的老父亲和两个妹妹连一条裤子都没有,严寒中只能蹲在锅灶口取暖!大冬天的,没有内衣,裸身穿着破棉袄,鞋子露着脚指头。他所在的这个生产队中,10户人家中4户没有门,3户没有水缸,5户没有桌子。生产队长一家10口人,只有1床被子、7个饭碗!小山子村的人们,成天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吃饱肚子,里面多少装点山芋干子,就行了。结果,瘸腿的老父亲饿死了,两个妹妹也跑了——这个村,人人都想离开农村,可公社和大队的干部说什么也不让走!说是“不能给社会主义新农村抹黑”——这次新桥煤矿招工,说能保证“每月29元的工资,57斤的粮食计划”——啊呀,这样的待遇太好了!要知道,在1966年的农村,一个很棒的劳动力,一天只能挣一两毛钱,一年才能赚三四十元钱啊!因此,人们挤破了头都想去。什么“安全不安全”,顾不得了,先“混个肚儿圆”再说。可是干工是要有“指标”的,拿到这个“指标”是很不容易的。马龙急了,那天跑到小山子大队的大队长家里,“咆咆咆”给大队长磕了几个响头,大队长才同意让他“干工”。

  能干上工,吃上国家的饭,成了国家的人,马龙得意极了,这会儿,向大家介绍道:“俺那里,乡下人,就讲吃,一见面就是‘你吃了吗’?你‘吃罢了吗’?然后再说别的话题。晚饭后见面则是问‘你喝了吗’?‘喝汤了吗’?”
  ——当然,人们不会问“你饿吗?”“你几天没吃饱饭了吗?”即使自己三天没吃饭,也不能这样问。人们和马龙一样,都是要面子的。
  日期:2012-03-22 09:13:44
  2012.3.22.更新
  和马龙一起从紫庄来的邵芳,是一位长相苗条的漂亮姑娘,一个清纯脱俗的可人儿,高挑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的容颜,若有若无的眼神,令人着迷,如果在城市,实在是一个漂亮的模特儿。但穷光蛋,或者叫“血贫农”的“根红苗正”的马龙,根本瞧不起邵芳,因为邵芳是“地主羔子”,她是小山子村大地主邵贵的女儿。虽然邵贵在1948年就被枪毙了,但“地主”是“无产阶级、贫下中农专政的对象”,是永远改不掉的。后来,是邵贵的老婆徐氏把邵芳抚养大,并且培养她上到高中毕业的,但邵芳“地主羔子”的帽子,说什么也摘不掉。

  邵芳能干上工,其原因说不清楚,有人说是因为她“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也有人说是因为她“上面有人”——总之,她幸运地拿到那个“招工指标”,很快就要成为新桥煤矿新矿工的一员,就要离开那个歧视她压制她的小山子村了。邵芳心中的高兴和兴奋是可想而知的。
  当邵芳背上背包,提上网兜,别了母亲,登程之后,她的感觉却不是轻快,而是很吃力了。为什么?因为她遇上了同村人马龙!本来,她很是瞧不上马龙,她觉得她和马龙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在村里,他们也从不打交道。但现在,却真地走到一条道上来了,而且,以后还要在一个新桥矿干工。
  怕什么!他马龙干他的,我邵芳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干工,邵芳心想,充其量,不过就是吃点苦吧。在小山子村,邵芳干活从来不敢叫一声苦。怕苦怕累,那是地主资产阶级的一套,邵芳是唯恐别人会把她往地主资产阶级那里划的。本来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着贫下中农无产阶级,那真的是自绝于人民了。我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那就是说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意,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非无产阶级的言行。

  日期:2012-03-23 08:54:43
  2012.3.23.更新
  但是苦和累并不是你不说就不存在的,在小山子村,邵芳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经都死掉,因为那就不会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练就的绝招来帮助自己忘记身体的苦痛:“胡思乱想”。想得太入神的时候,她往往能产生一种身在彼处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飞离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那些想象中的人物,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正在邵芳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见马龙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俺们农村人,好客,吃饭时,喜欢三五成群地蹲在家门口大路边上,边吃饭边谈论国家大事,评说家长理短。碰到陌生人走过,会热情地招呼:‘吃点吧!吃点再走。’说着还把手里端的碗举一举,以示真诚。春节拜年,给年岁大的老人磕头,磕完头问:‘您老人家吃多些扁食,吃几个发馍?’而平日碰到生病的人,也会问:‘吃饭咋样?’”

  邵芳听罢,暗暗地淡笑。因为她知道这个马龙,常常是吃上顿没下顿,常常是跑东家走西家地向别人讨饭,根本就从来没有“招呼”过别人吃饭。
  人们也跟着笑起来。
  “那是过去,”旁边的乘客插话说,“现在我们每天人均只有六七两粮,只能喝三顿稀饭,干活,都没有力气了。现在的人,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念食物,第二件事还是想念食物,第三件事还是想念食物,只要没睡着,就想吃东西,眼睛盯着一切可以成为食物的东西——是呀,人不吃饱了,怎么生产粮食呢?”
  “是呀,”另一个乘客插话说,“现在的人呀,就忙吃,谁肯干活呀,村民下地是‘头遍哨子不买账,二遍哨子伸头望,三边哨子慢慢晃’,‘男的上工打牌,女的上工纳鞋’,‘上工一条线,下工一窝蜂’。干活,有队长一个人操心就行了,我们操心也无用。唉,去年大干旱,一年基本上没有收成。我亲眼看到路上有5个饿死的,有的倒在田坎旁边,有的倒在桥下和路边,真凄惨啊!”

  马龙想到自己,不作声了。
  二黑也心事重重,不想讲话。而他身边的邵芳,清纯脱俗,实是是太漂亮了,二黑根本不敢看,却又想看……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心事更重的人,一直没有讲话,他叫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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