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七十年

作者: ccgqy

  日期:2012-4-10 22:53:00
  代序
  这是我的父亲,以第一人称亲笔写下的故事。故事里有阅尽世事的积淀,更多是父亲的亲历。故事跨越70年,每个小人物的命运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行。
  每次静心阅读,都会为之感动。每一字每一句,娓娓道来,都凝结了一位饱经沧桑的古稀老人对生活的热爱。
  一江风雨,两鬓风霜,生活,比故事更传奇。

  [引子]佃农
  富饶美丽的松花江,蜿蜒流淌数千里,滋润着沿岸的山川土地, 我家就住在伊通河、饮马河与松花江交汇处的岗子屯。这里土肥水美,素称鱼米之乡。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以农耕为主,农闲时就去江边河套里捕些鱼虾食用。这里土质肥沃,所产的粮食都是优质的,特别时有一种谷子叫“朱叶青”,碾出的小米,做熟饭后,一打开锅,香气扑鼻,吃起来醇香可口,据说还曾经纳为贡米呢。松花江的鱼更以品种齐全,味道鲜美而远近闻名。这就时我引以为豪的美丽的家乡。

  听老人说,我们家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七代人,一百五六十年了吧。那是晚清时候,我爷爷的太爷爷,只身闯到关东,辗转来到松花江边,看中了这地方,就停留下来,挖个小地窨子,置办了锅碗瓢盆和垦荒的工具,开始生活下来。再后来,爷爷的太爷爷讨了老婆,生儿育女,一代代繁衍下去,逐渐枝繁叶茂。
  几十年后,也就是中华民国初期,到了我爷爷这一辈,堂叔伯兄弟已经有二十几个了。我爷爷亲兄弟三人,及各自的子嗣家眷,加上我太爷太奶,总共四十几口人生活在一起。这样一个大家庭并没有什么经济实体。自家有三垧地,勉强够几十口人吃粮,日常生活开销还要靠给人家打短工挣钱来维持。虽然不宽裕,但还是可以过得去。生活在那个年代,又在远离发达城市的边远山村,祖辈没有文化,也不曾有什么见识,于是各自满足现状,日出日落,春种秋收,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

  一晃又是十来年过去,到了父亲和叔叔们该上学的时候了。穷人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每个孩子都去念书,只能让每一家的长子去念三年书。父亲是爷爷的长子,顺理成章去念了三年私塾,回来时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我那些叔叔们也一个跟着一个长大了,各方面的开销也逐步增多,加上又都快到谈婚论娶的年龄,老一辈开始为以后的生活盘算和发愁了。

  父亲虑事比较早,家里的情况他也明白,如果不想点别的生计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毕竟念过几年书,父亲脑筋比老一辈开化得多。他出去转了一圈,找师长们,同窗们和朋友们探讨生计问题。有的主张他去经商,可自己没那么多本钱;有的主张他去当兵,可那个兵慌马乱的,军阀混战的年代,你到哪儿去参军是对的呢。谁也拿不准哪。最后,老亲少友建议说,“你们家这么多青壮年劳动力,应当拴车买马,买农具,自家地少,可以在外租地种,总比扛活儿和给人家打短工强啊。” 就这样,爷爷和我的太爷爷们商量了一下,就在自己家筹集了一点本钱,又四处借贷了点钱,到集市上买了几匹马,置办了农具,回来托人租种了徐姓地主十垧地,开始了佃农生涯。

  日期:2012-04-10 23:55:11
  [第二章]乱世
  这样生活了几年后,父亲已经长成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大小伙子。他能言善辩,刚毅又带些自负,在乡里被公认为是个精干出众的人。虽不是地主财阀,日子过得却很红火殷实,很受乡亲们仰慕。于是很多人上门提亲。后来有一位乡邻给介绍了邻村的大家闺秀,与父亲同是22岁,模样俊俏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得。相亲后双方都很满意,家长和族人们也都皆大欢喜。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年精心准备婚礼,秋后就结婚了。婚后夫妻恩爱有加,生活和谐美满。

  家庭是美满的幸福的,但是与此同时,社会却经历着重大的动荡,充满了苦难不安。由于连年军阀混战使得国库空虚,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就压到贫苦的百姓头上。日本鬼子进入东北后,建立了他们的商会,控制了东北经济。他们不允许老百姓吃大米白面,一被发现就被他们抓去按经济犯处决。父亲亲眼见过他们把人装进皮口袋吊在高杆上,再猛地放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这样反复几次,人就被活活摔死了。更有甚者,是小日本盘踞乡里地开拓团,大白天三五成群,只穿内裤横行在大街上。有多少不幸地女性惨遭蹂躏,而那些官府要员们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黎民百姓真是苦不堪言,期盼着哪天中国人能自己当家作主哇!

  我的父辈们,也同数万万同胞们一样在苦难的大环境里挣扎着。外侮的侵扰,国民党腐败政府的压榨,地主老财们的盘剥,劳动成果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维生。
  苦难的岁月捱到1936年,我的大姐降生了。次年后,我二姐和大哥相继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叔叔伯伯们也已经娶妻生子。我们的大家族已经扩大到五十几口人。本来生活就已经很紧巴,地主们的地租又提高了三成,这样就维持不下去了。父亲同家人商量一下,决定不干了,就举家搬到扶余县新站乡新立屯,租了姓井的地主二十垧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1945年,我匆匆来到这个世界上。几天后,日本鬼子宣布投降了。在这块黑土地上横行了十四年后,仓皇逃回小岛去了。老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放鞭炮,摆酒宴,庆祝了好几天,向往着从今以后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
  好日子没过几天,全面内战开始了。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和八路军,一面和国民党作战,一面在农村发动了土改运动,在解放区发动贫下中农一起向地主老财和恶霸势力发起无情的斗争。
  1947年底,我们屯里进驻了解放军武装工作队。土改运动进行得迅猛异常。首先是地主恶霸和富农挂牌游街,清剿财产,交出土地,扫地出门;然后是富裕中农也一律清剿一切财产。
  我家虽然是佃户,但是因为人强马壮,家底齐备,就这样被农民协会定为佃富农,也在斗争之列。车马农具,家中细软,一律被分掉了。
  就这样,我家这个所谓“大户”就散灶了,各支亲眷各奔东西。爷爷奶奶暂时寄住在一个远方亲戚家得仓房,父亲母亲领着哥哥姐姐和我住进一个场院的打更房里。数九寒天,小屋四面透风,一家人瑟瑟发抖。没有被褥,一家人只能凑在一条破麻袋片下御寒。因为冷,又没有被盖,只能穿着衣服睡觉,时间长了,身上生出许多虱子,刺痒难耐,就用手使劲挠,挠破了长疮了,母亲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深深叹口气,很是无奈!

  祸不单行。一家人正痛苦地一天一天打发日子的时候,有一天,外面天气很暖和,吃完早饭,大姐领着二姐,哥哥,背着我上街玩儿,在一家院外墙根儿下歇脚。(待续)
  日期:2012-04-11 23:13:20
  [祸不单行。一家人正痛苦地一天一天打发日子的时候,有一天,外面天气很暖和,吃完早饭,大姐领着二姐,哥哥,背着我上街玩儿,在一家院外墙根儿下歇脚。]
  土墙足有一丈多高,二尺多厚,因为年头久了,墙根儿受风雨侵蚀,剥落而松动的原因吧,这面大墙忽然倒塌了,把我们姐弟几个全压在下面。当时村民们都在往地里送粪施肥,大街上过往人车不断。人们听到几声小孩的惊叫,呼通一声,就赶快一拥而上。用镐刨,用手搬土块儿,很快先把我哥救出来,又把大姐救出来。幸好哥姐姐都只受了点皮外伤。这时人们又把我从一个大土块儿下抠出来,我已经窒息了,经大家一阵抢救才缓过来。

  人们刚要送一口气,再清理土堆的时候才发现我二姐已经被大土块儿砸碎了脑壳,再也活不过来了。
  父母亲悲恸欲绝。乡邻们也为之惋惜。大家苦苦劝慰我的母亲,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死去的固然可惜,但是还有这么多活着的需要你去照顾和抚养。母亲很听劝,也只能尽快从悲恸中解脱出来,去维持这凄苦难熬的日子。
  【第三章饥饿】
  一转眼,冬去春来,四月间,母亲又生下了我三弟。这个顽强的小生命,一来到世上,就经受着饥寒交迫的磨难。月子里的母亲不要说营养品,就连吃粮都快断顿了。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母亲望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心酸又无奈。有热心肠的邻居不时给送点儿小米面儿糊糊,喂喂还没满月的孩子。命是保住啦,可是人家也只能解一饥而不能管百饱哇。

  父亲对母亲说,“我惭愧呀,让你和孩子受苦了。我不能在家陪你们了,得去弄点粮食回来,咱们还得活下去呀。我出去不会太久,你们放心在家等着我。”第二天,父亲就出门儿去了。
  已到盛夏时节,父亲穿着补丁罗补丁的衣裤,被太阳烤得汗淋淋的。他一边赶路一边琢磨,到哪儿去求,到哪儿去借呢。不知不觉来到江边,找到船家坐船过江后,父亲一想,这离丈人家才十几里地了,先到那边儿去讨个脸碰碰运气吧。父亲加快脚步,十几里路一个时辰就到了。
  我的姥姥家也是个大佃户。姥姥已经过世,姥爷身边有我四个舅舅,加上舅母们,表哥表姐们,加起来有二十几口人。一家人靠种地,农闲时打零工过活。由于勤俭持家,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土改时也幸运地没受到什么冲击。这样,就比我家当时强多了。
  大舅母接待了父亲。听父亲说明来意后,大舅妈面露难色说,“妹夫哇,我们知道你家目前的困境。按说人到难处,亲戚本该全力帮忙,可我这一大家子过的也不宽裕呀。眼下的口粮也呼不了几天了,还愁没钱买呢。看看不要你再到别的亲戚家去转转吧,实在是对不起呀!”
  父亲默默地离开姥姥家,又走了几十里路去了香油屯儿一家姓刘的远房亲戚家。
  进院后,父亲看到东西厢房住满了国民党大兵(当时,我家住的江东是解放区,而江西这边是国统区)。
  父亲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倒霉闯到这个地方来了?他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呼拉上围来几个哨兵,揪住父亲的脖领子问,

  “你哪儿的?”
  父亲说,“江东新立屯儿的”。
  ”你肯定是共产党的探子!”
  一通拳脚之后,大兵们把父亲押送到营房交给营长。营长怒视父亲片刻,抄起马鞭子一顿劈头盖脑地猛抽,反复讯问逼供。父亲坚持辩解,这营长正要再扬起鞭子时,外边进来一个当官儿的。(待续)
  日期:2012-04-11 23:49:04
  大兵们管当官儿的叫王团长。王团长打量了一下父亲,说“哎呀,这不是老高大哥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父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王团长立即下令说,“赶快给高大哥松绑!我和大哥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他祖祖辈辈都是本份农民,土改时还挨过共产党的斗,家被分得一无所以,怎么可能是共产党的探子!真是笑话!”那营长一听,立即给我父亲松了绑,还摆酒给我父亲压惊。

  酒席间唠得很投机,营长执意让父亲随他们一起走,还提前发了饷钱让父亲托人捎回家买粮食。父亲盛情难却,就答应留下来了。
  晚上父亲翻来覆去睡不着哇,一想到要扔下老婆孩子和尚不足百日的幼儿,他就万分的不舍。更何况,父亲早听说,当时共产党尽管装备不如国民党精良,可是已经连续打了好几场大胜仗,自己万一跟了国民党去了,不是等着当个败兵吗。
  父亲连夜溜出营房,摸黑跑到松花江边,找到一支没有桨的小木船,就手划水,逃回了江东。
  父亲到家时天已经亮了。他向母亲讲述了几天的经过。母亲为他选择当逃兵,回家与亲人团聚而高兴,也很感激。
  第二天,父亲到集市上拿饷钱买了点儿米面。母亲做了一顿在我们看来不亚于御宴的饭菜。六十几年过去啦,我仿佛还能闻到那饭菜的香味儿,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发出的阵阵欢声笑语,还能想起那间巴掌大的小土房里充满的爱意和亲情。

  日期:2012-04-13 10:05:26
  【第四章 故土】
  此时已经是四八年夏天了。土改之后,农民们都 到了自己的土地, 有的家庭没有壮劳力,就要临时雇佣短工。
  我家没有土地,父亲就每天出去给人家打短工挣钱养家:夏天铲地,秋天收割,冬天打场。挣的工钱将就着供一家人的柴米油盐。一晃,就到年底了。
  草草过了个年,正月里,老家来了亲戚看望我们。小房太小,屋里容不下几个人,亲戚们就在场院里蹲着唠了一会儿,也没能吃顿饭。临走时,亲友们对父亲说,“看你们现在这样,在这里生活太难了,要不你们还是回咱们江西老屯儿吧。咱们一家一户的亲属多,大伙帮你度过这个坎儿。等孩子大了,也就好了。”

  亲属们走后,父亲同爷爷奶奶商量了一下,决定回江西老屯儿去。二月里,松花江解冻开江,一家老老小小,背着挑着简单的行李,渡过松花江,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故乡,岗子屯儿。
  族人亲属们热情地迎接了我们,听说我们这些年的情况们都不禁一阵唏嘘。族人中有个心直口快的热肠子人,我的三婶。她性格豪爽大方,在族人中很有威望。她当即对我父母说,“大哥大嫂,你们不用愁,有亲戚们在,天塌不了!眼下先在我家迁就几天,我跟弟兄们明天就给你们盖个小房先住着,等以后缓一缓,再盖几间像样儿的大房子!”

  亲戚们凑了些门窗木料,大家一齐帮忙脱坯打墙,几天后,两间小房儿就盖起来了。
  搬家的那天,父亲母亲置办了简单的酒菜招待了大家。席间,大家又商量好每家每户都拿出几分地给我家,一共凑了十二亩地,还凑了点简单的小家具和种子。开春儿时,大家帮我们把地耕好种上。就这样,在乡亲们古道热肠地帮助下,我们新的农耕生活开始了。
  日期:2012-04-13 11:38:45
  此时是1949年。大姐14岁,大哥11岁,都能帮父母干些简单的农活和家务活了。这让父母亲很欣慰,感到日子有些盼头了。
  秋天到了。举国欢庆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在田间喜悦地忙着秋收。看着收获 的五谷杂粮,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如果明年再有这样的收成,我们很快就可以盖房子买马拴车了!

  5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气候特别好。父亲和爷爷商量着,又从别人家租了十亩地种。加上亲友们捐助的十二亩,我家有两垧多地了。借亲戚们的牛马犁杖,很快把地播种完了。过了两天,一场春雨从天而降,地里的小苗破土而出,长势喜人。紧接着就夏锄了。一家人起早贪黑忙了一个多月后。锄完了自家的地,父亲又去外边打了些日子短工,挣了点儿钱给爷爷奶奶买了点儿好吃的,又给孩子们添了几件衣裳。地里的庄稼抽穗拔蓼儿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憧憬着今年的好收成。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我们一家人刚吃完早饭,忽然听人大喊:“大壕开口子啦!涨水啦!”
  大人们有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孩子们却嚷着要支看大水。父亲和爷爷领着哥哥和我,一路来到江边青山口大壕上,放眼一望,一片汪洋。通红的高粱金黄的谷子全被淹没在大水下。眼看着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倾刻间化为乌有,很多乡亲们不禁痛哭失声。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大自然太神奇了,也太残酷了!
  洪峰居高不下,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撤下去。接近成熟的粮食在水里泡得已经腐烂变臭了。我们到地里拿回家一点儿,试试喂喂鸡和猪,连它们也不吃了。
  看来这一年彻底绝收了。我家和所有的乡亲们一样,被一场大水淹懵了,一下子就蔫了。
  日期:2012-04-13 12:25:31
  【第五章迁徙】

  直到入秋,乡亲们才慢慢缓过来,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到一起,策划以后的生计。屯里老李家有个叫李家贵的儿子在黑龙江一个叫玉泉的小镇定居。这天也回到老家,在大街上跟乡亲们闲聊,看到大家一筹莫展,他安慰说,”大家别发愁啊,大水淹得固然可惜,可是还得打起精神想辙呀。今年涨大水,来年不一定还涨,庄稼不收年年种嘛。要是真有不愿意种地的,就跟我去玉泉,那块儿厂矿多,招工的多,不愿意当工人,可以买马拴车拉脚儿(注:跑运输),也不少挣钱。到外边闯一闯,路是越走越宽哪。有愿意去的找我,三两天之后咱们一块儿走”。

  父亲活心了。回来跟母亲,爷爷奶奶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跟李家贵去玉泉拴车拉脚儿了。爷爷奶奶,母亲,带着我和三弟在家留守,父亲带着大哥大姐先去安家,找活儿,等安顿好了就来接我们。
  三天后,父亲和哥哥姐姐就随着李家贵来到玉泉。李家贵帮忙筹钱买了车马,租了房,又托人去建材厂给父亲找了运石头的活儿,姐姐去石场挑土毛,哥在家做饭。
  父亲每天赶着马车去石场,把一块块百十来斤的石灰石搬装上车,送到石灰窑,卸下装进窑里,一天往返装卸二十几车,成天汗流浃背的。夏天可以光着膀子干活,冬天就不行了,穿的棉袄里头呱呱湿,外面挂一层冰霜,晚上回家必须生火烤干,第二天接着穿。虽然艰辛,可为了担当起一家顶梁柱的责任,父亲咬牙撑了下去。
  大姐的工作是挑土毛,也就是把采石场掌子面外表的土毛挑到百米外的空地云。每一挑土有百十来斤重。姐虽然才十五六岁,但体格很好,高高的个头,结实的身板儿,干起活来,风风火火的,一点儿不比成年人弱。一起干活的几十名女工交口称赞,同时也暗暗为她捏了把汗,毕竟岁数太小了啊。
  那时的矿上,没有任何机械,所有劳作都靠人们双手及肩挑背扛。年少的姐姐长年累月承受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慢慢消瘦下去,时常咳嗽不停,很快就干不了活儿了。父亲只好让哥哥留在玉泉照顾车马和那个临时的家,自己把姐姐送回了老家。

  看到姐姐,一家人都怔住了。走时那个丰满俊秀的大姑娘,不到一年怎么就变得面目青黄,有气无力,走路都直打晃了呢?家里人懊悔不迭,百感交集,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父亲本打算年底就把全家一起接到班泉团聚的。而现在,父亲只好把一年打工攒下的钱都留下来给大姐治病,第二天就又含泪启程了。一家团聚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日期:2012-04-13 21:57:14
  父亲走后,爷爷开始四处寻医问药,给大姐治病。那个年代,整个国家医疗条件相对落后,更别提我们那个封闭落后的小地方。爷爷领着大姐云了几个附近集镇,几个中医把脉诊断后,说是痨病,很不好治,差不多算绝症了。大夫还是给开了些药。回来煎汤服用了几个月,亲戚朋友也送来了很多偏方,可是仍不见好转,大姐也越来越消瘦了。

  后来听说几十里外五家子镇有个学过西医的费大夫,母亲领着大姐又去找费大夫。人家一看就说,“唉呀,这个肺结核啊,长期注射西药是可以治愈的。可是这药是外国进口的,特别紧缺,咱们这里没有哇,你拿着药方去大城市里托人碰碰运气吧。”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大城市里能买到这药啊,再说就是知道,又哪能负担得起啊?母亲默默地揣起药方,让大夫给开了几味中草药,领着大姐回家了,继续喝草药,尝试各种偏方。

  进了腊月,父亲托人捎回点钱,说给家里办年货,今年就不回来过年了,在外边趁年关挣点钱,准备来年春天把家搬到那边。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的四弟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虽然家徒四壁,贫病交加,可是有众多乡亲的关照,孩子大人都很太平。爷爷奶奶看到又多了个虎头虎脑的大孙子,高兴得不了了。姐姐的脸上也拂去病态,露出了笑容。
  老弟的降生,和父亲即将接我们过去团聚的希望,给这个新年带来了几分喜庆。年三十儿早上,还坐月子的母亲不顾家人的劝阻,亲自下厨做了供菜供饭,蒸了维妙维肖的十二生肖馒头,来祭奠祖先,祈求祖先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和睦团圆。爷爷把精心保管的家谱悬挂出来,又领着我打着灯笼迎接财神喜神。
  年夜饭吃饺子,那顿饺子真让我难忘啊。母亲在拌饺子馅儿的时候,我扒在盆沿儿上闻了一下,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妙香味,钻到我鼻子里,又咽到肚子里,久久不能忘怀。六十多年过去了,每逢家里包饺子,我都仔细地品味,可是再也闻不到那种奇妙的香味儿了。
  转眼春暖花开,父亲托人捎信说,活太忙离不开,不能亲自回来接我们了,让爷爷领我们去玉泉。于是我们欢天喜地地收拾好家里这点简单的行囊,跟乡亲们交接完往来帐目,一一道别,就坐马车赶到四十里外的三岔河火车站,登上了开往玉泉的火车。
  第二天到达玉泉镇,爷爷一路上向人打听父亲给我们的地址,领着我们走了二里多路,走到一条顺镇中央穿过的小河边上。
  河上架着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木桥,人一上去桥就颤巍巍地咯吱咯吱直响,桥底下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爷爷背起三弟,母亲抱着老弟,姐姐领着我,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过了桥,又上了一道小山梁,找到了我们的新家。
  叫开门后,哥哥飞快地跑了出来,大声叫了声“娘”,又叫了声姐,就扑到爷爷怀里哭了起来。爷爷拍着大孙子的脑袋,也不禁老泪纵横。
  进了屋我好奇地东看西看。这是三间老草房,中间是堂屋,是客厅也是厨房,东西两间屋各有两铺火炕。爷爷说这叫南北坑。我打生下来还没住过这么宽绰的房子,兴奋得不得了。
  中午,父亲赶着马车回来了。一家人迎出去,看着父亲卸完车,再一起走进屋。父亲问候了几句就招唤哥哥说,“晌午了,快收拾桌子吃饭吧”。哥哥痛快地应了一声,就麻利地摆好桌子,端上稀饭和他蒸的馒头。大家一看,这馒头黑不溜秋的又亮又硬,不禁都笑得前仰后合。父亲说,“嘿,笑啥,这一年多呀,我们爷儿俩差不多净吃这样的干粮了,实成,又抗饿!”大家又笑了。母亲悄悄地侧过身去,擦了半天眼睛。

  日期:2012-04-13 22:45:34
  【六、团圆】
  一家人安顿下来, 开始了新生活。爷爷想出去找点活干,贴补家用。刚好父亲认识的一个朋友叫马元龙的,老婆跟人跑了,他要出去找,可是没有路费钱。他有两垧地,种的杂粮,小苗都出齐了,长势很好,还有一个小木轮车,两头牛,想一起卖给父亲。父亲觉得很便宜,爷爷正愁没啥干的,也赞成买下来。于是当场成交了。
  第二天早上,爷爷就迫不及待地领着哥哥和我去看了地。走了七八里路,走到一片小山坡前,爷爷告诉我说到地方了。我看到好大一片坡地,紧挨着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心想,这地方应该不会发大水了吧。爷爷前前后后地端详着地势,又看了苗情,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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